我一面想,一面沿着马路朝局里奔走。一恍惚,人行道上的槐树,连同那道边的电线杆,都一齐化作了无边的散发着落叶腐枝的霉潮气息的森林……
啊,森林,森林!
我又回到了十年前!
我又成了一个为生存而没日没夜在森林里奔走的知识青年!
我又背上了长筒猎枪,踏着森林中的鸡肠兽道,在寻找那只狡猾的、富有传奇色彩的狐狸啦!
那是一只谁都想打,可谁也打不着的秃了一只耳朵的母狐狸。
我和这只神奇的秃耳朵狐狸之间,有过多少次浪漫而又惊心动魄的追逐啊!可是,后来,我们之间终于酿成了一场悲剧,一场使我永生难忘的悲剧……
汽车喇叭的鸣响,把我从那幕难忘的悲剧的追忆中,迅速拉回到现实中来。
我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在追狐狸,而是在追一个人。
难道欧阳云是人里的狐狸吗?……
当我汗涔涔地赶回局里,刚进大门,小凤就从传达室里迎出来。
看来,她已等我多时了。
“梁预审,情况是这样的……”
小凤按我的布置,也折腾了一中午。
她从电器公司乘公共汽车出发,只用了20分钟,便到了丁字街10号。又从丁字街10号乘公共汽车,用了1小时20分,到了车道沟欧阳云的宿舍。
那么,从电器公司到丁字街,然后再到车道沟,加起来也不过两小时的乘车时间。
现在清楚了,案发那天,从下午5点20分到晚上10点钟之间,欧阳云坐车到了丁字街现场,再从现场返回车道沟宿舍,总共也不过两小时的乘车时间。那么还剩下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她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呢?必须让她讲清楚。
“马上把欧阳云带来!”我说。
九
“中午想过了吗?”
“想过了。”
“王经理那里除了照片之外,还有你的什么东西?”
“没有了。”
她想的结果,是要在“信”的问题上顽抗到底。
“你对王经理的死有什么看法?”
“他死得太可惜了。不该死。现在社会上太复杂,好人不长寿。”
“别人对王经理的死是怎么看的?”
“……有的说,是不是遇上偷东西抢劫的?”
我立刻盯住欧阳云。在公司传达的案情里,并没有东西被偷被抢的情节啊!
欧阳云躲开了我的眼神。
我马上用话追上她:
“谁这样说的?”
“……谁说的我记不得了……”
又拿出看家本领了!
“嗯?”我严厉地盯住她。
“……还有的说,”欧阳云感到我态度的强硬,同时也感到自己说的“偷东西抢劫”真是太不沾边,立刻补充道,“还有的说,是不是作风问题被人发现了?听说,王经理过去有过作风问题,是和我们公司的刘湘淑……”
真是慌不择路,这一主动补充,正说到了我要追问的问题上。
欧阳云也感到了自己的弄巧成拙,立刻闭住嘴。
你想闭住嘴了吗?不行,谁叫你自己起的头呢。
“王经理现在还有作风问题吗?”
“没听说。”
我单刀直入:
“王经理对你怎么样?”
沉默。
这是欧阳云第一次以沉默回答我的提问。
她和我都知道这一提问的分量。
所以,她企图用暂时的沉默来稳定自己的心情,以便从满是荆棘的荒野里找出一条出路来。
而我呢,面对沉默,不能停顿,应该站在主动的地位上,加快速度和频率,使她被迫接受我的这种速度,无暇周密考虑和拖延回答,因而也就不能一下子从荆棘丛生的荒野里找出一条生路——
“王经理对你怎么样?”
我提高声音追问,迫使她不得不回答。
听得出,欧阳云是仓促上阵,边想边回答道:
“……我有换房的事找他,他就帮忙过问了。……别人的困难他也帮忙过问。在原则之内能解决的就解决,不能解决的他也给人家做通思想工作……”
我不言语,但我的表情又让她感到我对她的话有兴趣,她就继续往下讲:
“……大家都说王经理关心下级同志。我也有同感。他知道我爱人去世了,劝我改嫁,给我介绍对象,比较有同情心……”
欧阳云还想绕山绕水地继续表扬王少怀,从而表白她对王少怀毫无恶感。我突然打断她的话:
“你们最近关系怎么样?”
我故意把“最近”二字咬得特别重。
“最近……他还是挺关心我的!”
当一个人违心地说出自己并不想说的话时,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呢?
欧阳云的这句话,就是违心地说出来的。
此刻,我想起她在写给王少怀的信中,以乞求的口吻,希望王少怀给她爱,我不由得百感交集,陡地把问题升到最高峰:
“你和王经理究竟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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