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在难言的苦衷中的欧阳云,突然出人意外地强硬起来,面对面地盯住我:
“上下级关系!”
她的突然强硬,的确出我意外。
我看到了她死盯住我的一双眼里,充满了仇恨!
我知道,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这是最后的防线!
如果我凭感情用事,迎刃而上,针尖对麦芒,很可能加剧她的仇恨心理,使抗拒之火烧红她的眼睛。那样,预审室里将出现难堪的僵局。
我首先压住了自己的火气。
我决定立即转向,避其锋芒,以四面出击的手法,揭露她的几点谎言,使她顾此失彼,陷入被动,在不得已认错的过程中,逐步削弱她的防御体系,铲平她的抗拒心理,让她把对我的仇恨转化为对她自己处处说谎的怨恨。
只有这样,她才会产生“谎话总要被揭穿,防御也徒劳”的恐惧心理,而从最后的防线上溃退。
“星期四那天你穿的是白裙子吗?”我突然问。
欧阳云明显地愣了一下。她的兴奋中心还来不及从强硬的“上下级关系”上转过弯来。
“……是白裙子,不过,不是纯白的,上面还有蓝花……”
“不是上面还有蓝花,而是蓝花很大,也很多。整个裙子看起来,蓝色比白色还多。是不是?”
“是。”
“那你上午为什么只说是白裙子?”
欧阳云只好认错:“上午说得不准确。”
“是有意不准确吗?”
“……不是有意……”
她支吾起来。
我又发一招:
“那天晚上,你回到家里究竟做饭了没有?”
……
她不敢再轻易回答了。
“怎么不说话?你上午不是说炒黄瓜吗?”
“……是炒黄瓜。”
“黄瓜到底是你炒的还是高原炒的?”
我把“高原”二字咬得特别重。
听我如此胸有成竹,她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
“……是高原炒的。”
“那你上午为什么说是你炒的呢?”
“我……我也炒过。我做饭的时候多,所以记不清了。”
“那你上午讲得对不对?”
她只好再次认输:“不对。”
“是有意说假话吗?”
“……不是,的确记不清是谁炒的了。”
事不过三!我立刻拿出杀手锏:
“那天晚上,你到底是几点钟到家的?”
欧阳云的脸上,突然鼓起了一块肌肉,使那本来是苹果形的脸蛋,看上去像个土豆了。
在审讯中,由于过分紧张而引起的诸如肌肉收缩、手脚抖动等生理变化,是被审问人无法用意志能控制得住的。
我几乎能听见欧阳云的心跳了!
“……7点多钟。”她沉默了一阵,终于说。
“是7点多钟吗?”
“是。”
“是回到家以后,天才下的雨吗?”
“是。”
紧跟着,预审室里一阵寂静。
我没再提问。
当然,她也没再回答。
我盯住她。
可是,她却低下头。
我们在无声地交锋。
究竟谁是这无声交锋中的胜者呢?
突然,像是从遥远的天空里传来的声音,又像是从深邃的地下发出的声音,这声音在预审室里响了起来:
“……叔叔,我错了。是妈妈不让我说真话的。她说,如果有人问,就说她是七点钟回来的。可是,我害怕……妈妈不是七点钟回来的啊!……”
这是高原的声音——
充满了稚气、诚实和令人可怜的孩子的声音!
“啊!——”
欧阳云的喉咙深处发出一种轻微的、但无比惊恐的叫声。
她抬起脸,瞪大一双因为惊恐而放大了瞳孔的眼睛,盯住案桌上的微型录音机。
录音机在转动。
高原的声音在颤抖:
“……叔叔,你为什么要问这个?我妈妈她怎么了?啊?我妈妈怎么了?……”
母亲毕竟是母亲啊!
她能承受得了一切降临到自己身上的痛苦、灾难和屈辱,但是,她却承受不了自己未成年的孩子这可怜的、发人心酸的、如泣如诉的声音。
刹那间,欧阳云的全身都颤抖起来。
一汪泪,抑制不住地冲出了她的眼眶。
突然,她尖叫起来:
“别放了!别放了!我……我……”
这尖叫声,像什么东西被撕裂了一般。
我立刻关上录音机。
我控制着内心的冲动,冷静地问:
“从5点20分离开公司,到快10点钟你才回到家。这中间,除去坐车的两个小时,那剩下的两个多小时里,你究竟干什么去了?”
欧阳云捂住脸,哭了起来。双肩不住地抽动着。
“……我孤儿寡母的,我还带着一个孩子,我的孩子还未成年,我过日子容易吗?……我,我……王少怀的死,怎么能让我承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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