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吗对客人这种态度呀?”
李曼华双脚一跳,几乎摔倒在地上。她用两手撑住座椅的靠背,屏住气息,努力要稳住自己差一点跳出胸口来的心;那个自称为客人的人却啪的一下又打开了电灯。
江南!她看见江南笑嘻嘻地站在门后,觉得自己似乎瘫痪了,全身冷汗淋漓,便一屁股坐在床上,斜瞟了他一眼说:
“你真缺德!把人家的魂都吓掉了!”
江南还在笑着。李曼华决定单刀直入:
“喂,明天去参加工艺品展览会开幕式,怎么样?”
“糟糕!我不能陪你。”江南的反应很快,好像是对李曼华那种过分的亲昵和命令口气感到不快。“明天戏曲改革委员会有会,我必须参加。”
“缺一次席总不要紧吧,你又不是会议主席!”李曼华故意咕嘟着嘴,做出一种不高兴的样子,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在江南脸上一晃:“我已经替你向你们科长请了假,他准了呢。”
“可是这是我的工作呀。”江南说。当他知道李曼华傍晚到文化局去,是为了替他请假,他立刻放下了脸子:“从我参加工作,还没有因为私事请过假呢。这倒好,前几天陪你逛公园,请了一次,现在呢,又是一次!我是做工作呢,还是混饭吃?”
这倒使李曼华没什么可说了。她没有想到江南会这么认真,对她替他请假的事会这么不高兴。但是她不死心,她还没有绝望。经过一阵难堪的沉默,她走到书架那边抽出一本书,走过来塞在江南手里:
“明天你就别去了。这是我上次说要送你的,你收着吧。”
江南伸手正要拒绝,可是书早到了手里。封面上是五个烫金字:“伟大的称号”。这是他们上次逛公园时提起的那本书。他掀开书面,看见在扉页上用钢笔写的四行娟秀的小字:
倘若我失去灵魂,
也无须四处寻找;
因为它失落何方,
你应当早已知道。
他把这几行字看了有几分钟之久,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倒是李曼华推着他的肩膀说:
“你走吧。我有点儿头疼……”
“曼华!”江南突然捉住她的两肩,“我决定明天和你一块儿去看展览会了。我这就回机关去张罗入场券。”
“那倒用不着,”李曼华心里暗笑,这从某一本诗集里偷来的几句歪诗,居然解除了江南的武装,“我们学校有团体票,明天教员、学生都要派代表去呢。”
当她把江南送出门外的时候,在月光下榕树婆娑的阴影中她说:
“别忘了帮我找那失掉了的灵魂啊!”
“那当然。我知道它掉在哪里!”
“哪里?”
“就在你的寝室。不是刚刚在那里吓掉了吗?”
李曼华呸的一声,笑着捶了江南一拳。这时已是夜里九点了。
糖果售货员
正是这夜九点,孙处长踱进了糖业糕点公司第三门市部。他像老主顾似的走进了冷食部,要了一杯牛奶咖啡,招手请卖糖果的老售货员给他几块巧克力。这个糖果售货员大约已是六十的人了,架在憔悴而又黑黝黝的脸上的老花眼镜,溜到了鼻子尖上,显得鼻子更尖、面颊和嘴更干瘪,而从眼镜框上面射出来的光,冷淡阴森和怀有敌意。他那像剥了壳的熟鸡蛋似的脑袋,映着电灯闪闪发光,连眉毛都快秃光了,嘴上却根本没有长过胡子,整个看来像是一个画上了五官的葫芦。只有一点与他的老迈不相称,那就是他的迅捷的动作和轻快的步伐。孙处长从他手里接过巧克力,笑着说:
“售货员同志,你有六十岁了吧?可看起来还那么年轻呢。”
“是的咧”售货员两肩一耸,把舌头从发瘪的嘴里伸了出来,指了指自己秃秃的脑袋:“要不是这里缺了几根东西,恐怕还更年轻哩。”
孙处长哈哈地笑了起来,热情地问:“你贵姓?”
“不敢,姓蒋。”
这时从糖果柜台那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买糖。有人吗?”
老售货员对孙处长做了个对不起的手势,回到柜台后边问:
“要什么?”
“豆酥糖,成盒的。”
售货员从柜子里放糖的地方拿出了一个木盒,在上面加了一张送礼用的、印着几个什么字的大红纸,捆好了交给顾客。女人付了钱匆匆地走了。
孙处长认得她是李曼华。他付了冷食账以后,也走到老售货员那里,请他给他一盒豆酥糖。
回到办公处以后,他慢慢嚼着买来的糖熬时间。十一点四十分,秘书兴冲冲地走了进来,把几张照片放在他面前。其中的三个是人像:一个是李曼华;一个是那个穿旧军衣留短发的麻子;还有一个面目苍老、一脸风尘的中年男人,孙处长却不认得。
“到蒋老头儿那里买糖——在拿炸药的三个人里,这个家伙去得最早”。秘书知道了处长的疑问,便解释道,“他是新华曲艺社里一个说山东快书的演员。”
孙处长点点头:
“不过买糖的不只是这三个人。”
“什么?”秘书叫了一声,“难道我们的隐蔽照相设备出了毛病?从照片看,明明只有这三个人呀!”
52书库推荐浏览: 任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