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恍惚记起:在汽车上走下来的时候,好像有一个人,曾经搀扶着他走了几步路。至于那个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幼?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这些,他也完全记忆不起。
如果那辆汽车正是自己的,那么,现在自己那辆汽车在什么地方呢?
如果那个搀扶自己的人,是个熟人,那么,现在那个人为什么把自己抛在这个地点呢?
以上的问题,他很想从头到底思索一下,但是,他竟绝对无从思索。稍微想一想,他觉得他的脑内,就像斧劈一样的痛。他还觉得他的耳边,一阵阵,像泼翻了一片海水那样在发响。
远处有些汽车的喇叭声在随风送过来。
听到汽车的喇叭,使他想起了自己的汽车;因为想起了汽车,紧接着他想起:自己在这路上孤零零地走,到底他要走到什么地方去?
四面看看,路灯是那样的暗。树影横在地下,显着一种可怕的幽悄。身前身后,“突!突!突!”有些稀零的脚步声,送到耳边,使他引起异样的感觉。
每一个路人的影子,在他身旁闪过,都像憧憧的鬼影!
他开始觉得有些怕!
有一个意念紧接着害怕的感觉而走进他的脑海:“回去!”抬眼看到对街正有一辆人力车,他不禁半意识地发喊。
“黄包车!”
呼喊的时候他仿佛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不同于往常;——简直不像自己的声音。
正在这个时候,他的耳边,忽然送来一个意外的语声:
“喂!不行!坐黄包车太危险!”
那个语声,好像发出他的身旁。但是,反顾身旁,却看不见有什么人。只有数码以外,有两个路人,站在另外一片树影下,悄然在谈话。那两个人却不像在和自己打招呼。
也许这是错觉吧?他这样想。于是,他继续招呼着对街的车子。一辆空车向他身边奔过来。他刚待移动步子,踏上这辆空车。不料,在他身旁的树影之下,很轻捷地跳出一个人,竟抢先一步不讲价而跨上了那辆人力车。
他眼看第一辆车子很快地消逝。
由于他的嘶哑的呼喊,第二辆空车又从马路的另外一端迎候上来;但是,在那辆车子还没有走近之前,他的背后,另外又有第二个人,在向那个车夫尽力挥着手,意思不让那辆车子拉过来。
他并没有看到背后这个离奇的情形。
时候似乎已经不很早,那条幽悄悄的马路上,车子简直特别少。摇晃晃的身子,在行人道上呆立了片晌,结果,他并没有雇到一辆他所需要的人力车。
事情真的有些可怪,在这一个离奇的晚上,他不但失落了他的自备汽车,甚至,他连后来不屑一坐的人力车也坐不成。
周遭的环境,越看越像一个迷离的梦境!
而且,单身站在这种黑沉沉的梧桐树下,越看越有点怕!现在,他似乎已开始发觉,在他身后,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追逼他;至于追逼他的那是什么东西?他却完全说不出来。
无可奈何,他只得重新拖着他的灌铅似的脚步,昏昏然,重新再向梦境一样的路途上走下去。
还好,走过来一点,四周的情形,似乎比较热闹了一点。两旁的店面间有一些比较明亮的灯光,射进他的眼角。不过从一个不很光明的环境之中转入一个较明朗的地点,那是一种新的刺激。他努力眨眼,眼珠有点发痛。
头脑越弄越昏沉;身子越弄越疲倦;脚步越走越软弱;当前的事情,越弄越糊涂。
昏惘中的唯一的意念,他急于要找一个地方坐下来,休息一下,至于其他的一切,他已绝对没有功夫再去管。
他把失却重心的身子,投入于那个比较光亮的所在。同时他的双手,却已摸在一些冷冰冰的东西上,那是一条擦得很亮的铜梗:一种玻璃窗外的装饰品。看这玻璃窗内,揭起着很漂亮的锦帷。在窗槛上,有些翠绿的植物,浮上他的眼膜。
高处有一条霓虹灯组成的横招牌,一排闪着光的玻璃字,在他昏眩的感觉中,却像卡通片上的五彩人,一个个都在摇晃;一个个都在跳舞。
第一眼中,他看到如后一排大小不等的字样:
——口力口口非食官——
努力定神,他把缭乱的视线缚住了那些跳跃的字体,他方始看清,这是“咖啡馆”几个字。——当然,在这三个字上,另外还有一些别的字。
啊!这里是一家咖啡馆。他向自己报告。
脚步还只刚刚停下,就有一个很响亮的声气,像从半空飞下来,直飞进了他的耳朵,那个声音说:
“喂!站在这里做什么?进去坐一会儿不好吗?”
他慌忙掉过头来,看时,只见这家咖啡馆的门口,正有一个西装男子,在挽留另外一个人。呆怔了一下,他意识到那句飞来的话,并不是向他所说。
他不禁抬起迷惘的视线,向这西装男子看了一眼。同时那个西装男子却也有意无意向他回看了一眼。
他让那个意外飞来的建议提醒了他。他想:好,就到这家咖啡馆里去坐一会儿。
他以神经病者踏进疯人院的姿态,他摇晃地向那门口里走来。
一个孩子,穿着整洁的制服,恭敬地替他拉门,却把一种诧异的目光,投上了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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