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漠无情的望着,抹杀掉一切情绪与痛苦的望着,如同一张感光纸那样,漠然接受即将来临的屠杀,不带感情的望着。他必须……很专业化的望着。
他已经晓得了真相;“布拉瓦海岸”已经证实了她的罪过,证明了她所犯下的滔天大罪。
下面那名歇斯底里亡命的女子,是个杀手,一名隶属苏联国安会(KGB),专以制造散布恐怖主义的秘密机构——“渥拿雅·恐特·拉丝维的卡”,简称“VKR”的野蛮组织中的一名成员。那就是一项无可否认的事实。他已经认清了,也在马德里与华盛顿谈过了。
今晚的这处会合点,乃是由莫斯科直接下达的,VKR的干部“珍娜·卡拉丝”将携带一份暗杀时间表到达一处名为“蒙特见罗海滩”的会合点,亲自递交给德国恐怖组织“巴达·门霍夫”的一支暗杀小组。这就是事实的真相。
这个真相将他牢不可破的束缚到另一个真相上,他职业上的责任与义务。那些背叛活人,替死亡做掮客的败类,也必须死。不管是谁,不管……麦寇·哈洛克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就再也无法挽回,再也不能撤销。他亲自安排好这个陷阱的最后布局,专为这名唯一会带给他生命中无穷却又短暂快乐的女人,而安排好的天罗地网。他的爱人是一名杀手,让她活下去的话,就难免会造成其他成千上万的无辜者的死亡。无法挽回了。
而莫斯科却并不晓得,美国中情局已经侦破了VKR的密码。那最后的一封电文,就是由他亲自拍发给等在布拉瓦外海半里处的那艘恐怖组织的船上去的。
国安会证实,该名联络干部已与美情报机构妥协。
暗杀时间表系属伪造。
可速将该名联络干部迳予格杀无误。
密码是百分之百真实的,绝对不可能侦破是捏造的。格杀是必然执行的了。
她爬上土坡了!马上就要发生了!
那名即将死亡的女子正是他的爱人。
他们曾经紧紧相拥,静静的谈过要厮守终身。谈过要生一大堆小孩,谈过要安静祥和、平平安安的彼此……厮守。他曾经有一度这么深信过,可是却再也不会那样了。
他们躺在床上,她的头枕在他的胸际,柔软的金发披洒在前额,覆盖住她自己的脸庞,他撩开它,把那撮遮住她眼睛的秀发,朝上一掀,哈哈大笑起来。
“你在躲。”他说。
“好象我们已是在躲。”她黯然一笑,“只有我们要跟那些约好碰面的人见面,必须让他们看到我们的时候,我们才会亮相。我们从不轻易涉险,每件事都经过盘算,米海。一切都经过严格约束,我们无异生活在一座可以移动的监狱里面。”
“没有象你讲的那么长时间吧?再说——这种日子也不会永远继续下去的。”
“我想大概也不会。有一天,他们或许会发觉他们用不着我们了,不再需要我们了。到那个时候,你想他们会让我们一走了之吗?还是——干脆就让我们不明不白的失踪。”
“华盛顿可不是布拉格,更不是莫斯科。我们迟早总会脱离这座监狱的,等我们退出的那天,上面可能会送我一只金表作纪念,而你呢,也会变成一名荣誉公民的。”
“你真的那么有把握。我们晓得的情报内幕太多了,多到无法想象呢!”
“就是因为我们晓得的太多了,才会更有保障。就拿我晓得的事来说,他们永远会好奇的想:他会不会已经把这些内幕全写了下来,藏在某个地方呢?小心点,只要盯着他,对他好一点……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非常之事,反正我们一定能安然退出的。”
“永远替自己留一步棋做退路,保护自己。”她说着抚摸他的眉毛,“你从来就没忘过对不对?你童年的那些可怕日子。”
“那全都是历史了,我早忘了。”
“那我们以后呢?要干什么呢?”
“活下去,好好的爱你。”
“你想——我们会有小孩吗?看着他们去上学,抱他们,骂他们,带他们去看球赛。”
“去看足球……棒球。对,我们是这么希望的。”
“你以后打算干什么呢,米海?”
“教书吧,我想是吧。到某个大学去教书,我有好几张吓人的文凭呢。我们一定会过得很快乐的,我晓得一定会的。我想起来就会雀跃,真有点儿迫不及待呢。”
“你打算教什么?”
他望着她,摸着她的脸蛋儿,眼睛溜向旅馆房间的开花板。
“教——历史。”他说完就伸手将她一搂,紧紧地搂进怀里。
探照灯横扫过黑暗,逮住了她,她就象一只飞在火焰上的小鸟,被强光捕捉到的那刻,也正是永恒的黑暗要捕捉住她的刹那。紧跟着枪声爆发了——恐怖份子的枪弹,正狠狠的射向另一名恐怖份子。女人的身体向后一扭反弓,第一排子弹正好打中了她的脊椎骨下端,她满头的金发在身躯反仰时,全部向后倒洒。三发子弹紧接着又分别射过来,从一名狙击手的瞄准器里,准而又准的送进靶心,打进了她的后颈和头骨,将她弹向前,扑向土堆,她的手指插进土堆,幸好鲜血已经仁慈的遮去了她那张脸孔。再来就是临终前的抽搐与痉挛,一切终于归向永恒的寂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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