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研没有对她凑过来,他的声音浮在半空里,好不真实。“你,根本没有必要帮我挡刀。”“你不已经还给我了,这个问题我们就不要执著了。”沈研舔唇,似乎说出下面的,要费很大劲,“我不喜欢欠别人东西。一旦欠了,要还就不是一倍两倍了。”唐清虚弱一笑,“也许别人根本就不要你还呢?”“不可能!”他的脸上一下子漾起了可怕的颜色,“不可能,人与人之间,除了利益的交易,还有什么?”唐清胆寒,他原来一直这么想的,十几年来,他被这种思想浸淫了那么久,怪不得他……找不到自己了。“还有很多,人对人,除了利,名,权,财,还有情,父母对子女的亲情,朋友对朋友的友情,丈夫对妻子的……爱情。”沈研起身,转过背,僵直而站,似乎耸动,似乎不是。他问,“既然人间处处有情,我父亲又是怎么死的!你解释一下。”他喊,“是被人害死的——被他信任的朝官出卖,被他忠诚的君主冤枉,被他亲密的朋友背叛,这里面,何来情!你解释一下。”他说,“我不相信这个世间有情!你有本事,找证据证明给我看,否则你一辈子都不要对我说这么虚妄的话。”他在结论,也是妄断,他十五年前就逼着自己相信了这丛道理,现在,没有人能说服得了他。
唐清勉力起身,手儿一撑,便触到了袖口的那根针。她惶惶慌慌,别说去说服他了,现在的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因为,她在对他怀疑,默默窃窃地怀疑。她可以不跟他摊牌,任由这根针烂在她心口。可是这样做,就不像她唐清。她沉然了好久,沈研不适意,终于转过身子,挨近她床沿,脸俯下,非凡俊逸。
沈研看了她裹了一层又一层白纱的手掌,终于濡濡而问,“是不是……还疼?”
唐清说,“挨了一刀,才让我看得更清楚。”沈研本送来一只手,听唐清言,便顿在半途,“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本来一直自叹倒霉,怎么大汉们开始袭击时,不挑不拣,几柄刀统统对准了我。看似荒唐,其实合情合理,因为他们本来要杀的——就是我,只是我。他们的矛头根本不是对上你和你的弟弟。由此,刚刚我更回想出,我的这种“受人瞩目”,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奇怪,进了沈家堡后,我唐清一下子“受欢迎”了许多。”她的袖管滑开,露出她的掌,包着白纱,渗出血丝,触目惊心,她的掌心躺着那根闪亮的银针。
“我在来沈家堡途中第一次遇袭,表面看来是马匹发狂失控,天灾而已,不像人为。可是我在我乘的那驾马车上发现了这个小东西。由此可知,有人,或者有某群人“喜欢”上我了呢,“喜欢”得欲要去我的命了。第一次追风失败了,于是有了今天祭祖的第二次。多来几次吧,总有一天会成功的!沈研,你没有听到飘然在我们头顶,越来越疯狂的暗笑吗?”沈研沉默,那簇幽亮的目光虽悄悄流转,可看不出他是惊是骇是急是疑。
唐清又说,“要杀我很容易,可要杀得不露痕迹却不容易!对我的两次袭击,凶手越是想做得好无痕迹,却偏偏就是露了痕迹!”她突然一瞪双眼,盯着沈研的细微表情,“凶手越是想隐藏自己暴露他人,越是显得这样的——嫁祸,虚伪拙劣!沈研……”至此她才柔柔一唤,九分心结解开,“你和我的处境,一样堪忧。”沈研恍然,“你是说,你本来怀疑的——是我。”唐清浅笑,不再紧张,“那么,是你吗?”沈研一个前倾,伸手按她肩,龇过来白白的牙,他的目光在她两眼之间优游,有力逼出两字,“不是!”唐清动一动肩,抖开他的掌握,“这不就行了?”沈研又问,“你信任我?”唐清答,“我说过,人与人之间不是只有背叛。”沈研一下收笑敛眉,似乎伤了自尊。唐清低头,睫毛在眼圈下罩了两团影,里面是深深的笑。沈研低咒一声,冲冲俯下,这一次分明凑到的唐清眼眉下,一个耸鼻,他的能抵着她的。
“该死的你究竟一直在笑什么?”“我啊……”唐清突然伸手,出一指尖,沿上他的一道眉,像刚才描摹他的字一样,她在柔柔地细绘他眉毛的形状,“我这么一直笑,是想让你一直看见后,也能随我一样笑。我想,你笑起来,一定也很好看……”他本来这么凑着她,凝着她,闻着她,心头一耸,仿佛又起了昨儿个第一次见她时那个坏坏邪邪的念头……而且,他发现,她“尝”起来,很舒服很温馨,能令人欲罢不能的。
他听了她,感了她,咀嚼她的话后,却惊然而退,踱在门口,重重呼吸,走了。
唐清回味他刚才门槛后的一丛影,影里孤寞,那份伤可不是一天两天能化得了。
她更明白了,横亘在她和沈研之间的,并不只是一件十五年前的冤案,还有很多很多……
迷雾重重
唐清在沈家堡住了下来。接着的日子,她说不上快乐,也不至于情绪低落。她是那种随遇而安的人,对生活的要求一向不高。她真心喜欢沈家堡的建筑,喜欢开阔大气的北方风景。她想,过惯了烟雨江南的春夏秋冬,看人看事不免染上多愁善感的味道,可徜徉在北方的天地里,即便是这里一草一木的生存方式,都值得人借鉴体悟,看院中的青松,秋来不凋,看路旁的白杨,高耸坚强。人若感树性,一定会珍惜现有的生活。沈研是这里出生成长的,他应该明白这重道理,可看他又仿若不明白,处处矛盾。唐清所居的叫作“百草院”,整个院子布置得有如农家别院,甚至在屋顶上也象征性地铺上了疏落的稻草。没有任何华丽的摆设,那淡淡的味道很适合唐清的品性与情趣。绿衣前几天“告诉”她,这个院子是堡内地理位置最偏僻的一座。绿衣“说”时,带了五分郁寞,她心里一定辗转了这份意思:原来,“姑爷”对“小姐”还是不够好。唐清笑着安慰她,自己并不介意,却又从绿衣的“话”中,“听”到另一个消息,除了百草院,堡内还有一个叫“梅影院”的,同样被废弃良久的衰败院落。“梅影?”唐清咂摸这个名字,雅意无穷。“梅影院里用来陈放前代几位主人的遗物,位置就在我们这个百草院附近,隔着松落的林子罢了,所以我们看不见。”绿衣比划。唐清点点头,这些话在耳中也只存放了一时半刻,便轻风筛耳,过眼云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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