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研僵涩收手,又久违了地蹙起了眉,一点忧心,一点焦躁,更多的是对唐清的急和虑。
唐清心底演着一折戏,说着只有自己听到的话。不,不是死,还不只是死了,在死之前,那小刘,已经疯了呀!疯了!是先疯后死的!虽然和以往听闻的那些“大案”的结局很不一样,无论是官府大案,还是武林大案,受害者并没有丢失性命,只是疯狂。可这种“疯”,是那么似曾相识,简直就是一种植入骨髓的恐惧。如今这种案子里也出现了“死”,倒是“新鲜”。似乎有一些呼之欲出的东西亮闪在她的脑海里,她能轻易抓住两丛略有相似的凶案的不同点,却不能分析个所以然来,就像看着蚕宝宝吐丝,一缕一缕,不干不脆得令人挠心,这会子她也躁死了烦死了。她四下乱瞟她的眼神,就是……不敢对上沈研的眼。因为。——不要碰,这是我奶奶的,你拿我们祖传的令牌干什么?——这位爷真是面熟,小的是不是在京城见过您?——笑话,我大表哥可从未到过京城,就连我们几个也从未到过洛阳!——啊!啊!我从没到过京城,我不说,我不说……“嘭”,她碰落自己的杯盏。沈研眼明手快,一下抓住她颤抖得厉害的手,他紧握不放,他掌心温热,他似乎看透她心底的寒,就算再艰难也要熨平它们,他,不容她逃离。“有没有受伤?怎么了?心里藏了什么?有没有……嗯,要对我说的?”
他问的那么多,她再伶俐也一下回答不过来,况且她此刻什么也不想说。
她拿来很大的气力,甩开沈研的包裹。她看到他眼里蕴上浓烈的失望和伤伤的不满,还在勉强对她一笑。这笑本是她到了沈家堡后教会他的,可这一刻在她看来,这笑里怎么泛起了冷冷的光呢。
——唐清,等回到沈家堡后,我们再举行一个婚礼。她早就知道,这样的,唉,谈何容易。她将目光调开。两人之间,如履薄冰。
龙泽惊变
重回龙泽县的时候,溪水自东流,梅花要盛开。在沈家堡不知不觉熬了一个秋,回到这里,却迎来了一个冬。走的时候桂花飘香,这趟子却隐有寒梅清冽了。目睹家乡熟悉的人事和风景,任何人都不免生出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之叹,更何况是那么感性柔悯的唐清呢?风未变,草却凋,花更香,而人已不复原先的心境。耳鬓添了几分忧郁,明目多了几缕沧桑,心底更是复杂得连自己也看不懂。最后归来的“这只燕”也仅仅只是似曾相识而已,终究不是先前的那只。唐清入镇后,撇了马车,宁愿沿着熟悉的陈旧青石板路缓缓步行,道路两旁的父老乡亲先是对他们一行人频频侧目,及至目光终于落到她身上时,个个眼中绽放出无限惊喜,一双双无论是清目还是浊目,在唐清感来都是一样的味道,捻捻真诚。“唐小姐,您回来啦。”“哎,是小姐呢,我和我娘都很想念你。”“小姐,您不在的这些日子,府衙的公案可堆积了不少。”“小姐,这段日子过得可好,怎瞅着你消瘦了一些啊,呵呵。”“小姐……”“小姐……”这就是所谓的“乡音”吧,在家里时是听不到这种声音的,只有离去又归来后,沉浮濡没了伤伤淡淡的心情后,才能听得格外清晰,从而倍感亲切和温暖。这儿的人时时想着她,而她也刻刻念着这里的一切。即使贫穷,即使闭塞,即使鄙陋,家,总是最好的。慢慢接近了这扇十五年来熟悉不过的县衙大门,还是门上蛛网,门前漫尘啊,很可爱。唐清踟蹰在台阶上,很奇怪,手儿滞重,就是无力去叩门,愣怔神思间,“吱呀”一声,门自个儿开了。呛来一阵浓厚的灰尘味,她眼角一涩,入了小东西,便睁不开,淌得半目眼泪后,才将这抹脏污给洗干净,再次张开红红的眼,扎扎实实只看到……老父的脸。没有她在他身边,他的颊上总带三分黑,好像自己怎么也不会清洗似的,身上的衣袍不知是否是她临走前给他换上的,颜色款式她都记不得了,看他胸口一片黑亮,沾上的痕渍怕是时日良久,唉,他竟一点儿也不懂得照顾自己,愈发憔悴,愈显佝偻,愈见邋遢。何人看了,都会讨厌她的爹。唐清不会,她只是郁郁伤悲,心头被绣花针轻扎一下,滴了不明显的血,所以疼痛只是她自知了。是否又飞进了灰尘啊,怎的……她的眼睛怎的更涩了,更模糊了,更浸得水了。泪珠儿是一丛好东西,欢喜时可以用上,悲痛时也可以用上,可到底只能用来擦自己的尘埃,却拂不去别人的阴霾。唐清说,“爹,你好不争气,你又一直喝酒了。”唐大人咧嘴笑,满口黄牙,“哦,不争气……”唐清说,“爹,你过得好吗,好像瘦了呀。”唐大人搔搔头,飘落皮屑,“哦,瘦了呀……”唐清说,“爹,你怎么只会重复我的话,来,好好地给清儿说说。”“呵呵,说什么?”“说你过得好,过得开心,不后悔把我嫁出去!”“呵呵。”“说呀!”“哦,我过得好,过得开心,不后悔把清儿嫁出去。”他,老泪纵横,鼻下有涕,默默地哭。唐清扑上他的怀,搂上他的脖,磕上他的肩,嚎啕地哭。于是,久久,两人不成言,原来先前那丛自如的一问一答,唉,都是逼着心装出来的。父亲装,为了骗女儿安心。女儿装,为了给父亲放心,你来我往,成了天地间独一无二的那种相濡以沫……要演要学是弄不过来的。沈研在后,亦是心头微酸,很说不出滋味,只大步向前,搭上唐清的肩,这手掌厚实有力,坚韧执著,唐大人于泪眼模糊中瞥到了,便是微微一笑。沈研略一犹豫,想就此撤开手,可感着唐清的哀哀戚戚,目色一沉,脑中一热,什么……也顾不得。唐清没有转过脸,只鼻头塞塞,好久都呼不出顺畅的气,只得借助嘴,张着大口呼吸,声息浓重,也不知有没有给沈研听到。她想,自己此刻不应该承受这样的温暖和关怀,她还处在矛盾怀疑中啊,她,分明在怀疑他的一切。只要她查,她可以查出最后的结果,可是,她害怕结果。她不愿把最后的判决加诸在他身上,只能往自己身上添枷带锁了。那么,锁住了自己的心,也锁了自己的情吧。至少生锈的心还能看着别人的幸福而幸福。那么……就这么退开了吧。她轻轻拂去了搭于肩头的那只手。他应该马上就会皱眉生气了吧。不要紧的,这么几次之后,他也会对她乏味鄙弃起来的。可是——那只手又再次揽上了她的,只这一次下足了力道,紧紧按住,再也不容许她忤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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