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研在后朗朗地说,“你再甩一次试试看!”他更突然扳过她的身体,在她爹爹惊讶瞠目,在后面的“弟弟妹妹”低哑暗呼中,他将她纳入了怀,那扳过的力道那么猛烈,可是摁入的动作却如许轻柔,唐清的脸一撞,靠上他的胸,不疼。
沈研对着唐君行说,“哭哭啼啼什么样子,行程走得累了,赶紧让我们进去休息。”
唐君行含笑不语。沈研得不着他的答复,皱眉责怪,终于明白怀中这个丫头的怪腔怪调秉承自谁了。
沈研既不唤他,也不作任何礼貌表示,一挥手,一仰脸,率而走去。方云烟,沈拓,严总管,仆役们随后跟进,却见唐君行目色一闪,侧过脸,对着其中的严威努嘴说了些什么。当年他在京城为官,与严威是旧识,打个招呼,嗯,理由当然。
唐清未跟上沈研的步子,而是清亮一喊,“我不进去了,必须先得拜见夫子去。”
—————————————————————————————————————————龙泽县和龙泽山是母子相依的关系,县,靠山而建。山不高,却深,山弯弯里到处是群群的密林,若果不熟悉的人单身前往,很容易绕在里面出不来,怕死急死了。可这里却真真透着四季的美景,惹人遐想。这会子冬季,虽也随其他地方一样,草木凋零,枝杈稀疏,花鸟不现了,可是这里的冬天别有独特的味道。由山脚漫上山腰团团的雾气,如梦如幻,缥缈袅然。若果两个人蕴在云雾里,即使明知彼此隔得很近,可风一带,白气从眼前擦过,一忽儿功夫,一个便看不到另一个了,只能悻悻伸手,慢慢向前触摸,才能碰到对方,感受真实的存在。唐清入了山,却不惊惶于这样的氛围,因为——她和师兄从小在这里玩惯了,一直凑着这样寒气缭绕的冬天来玩捉迷藏的,树前树后,找寻你我,是一种无尚的童年趣味啊……人大了,失却了当年的味道了。唐清摇摇头,晶目闪亮,前往渺烟丛里若隐若现着一座装饰精致的小竹舍,竹舍旁的池塘中,一架小巧灵活的水车兀自琳琳琅琅地转动着,这精灵般的声音与周遭清明的氛围相映成趣。
唐清抿嘴浅漾着笑,提起裙摆,向那个地方跑去。呼呼呼,她就知道任何地方变了,夫子这儿是不会变的。真好。她走进屋内,扑面而来一阵幽淡的檀香味。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鸣。即使貌不惊人的简屋陋室,有了这种气质,凭了这份氛围,便显得卓绝脱俗,与众不同了。
从唐清站立的扉门口望进去,里面靠窗处晾着一张不大的竹榻,色泽暗黄,用了很久的年月,却爽落干净,榻上盘膝而坐是一位老者,因着他侧对门口,本是瞧不清他的眉目年岁的,说他是老者,只凭他那一身的白。宽松的白袍,显得大了点,着在他身上却别添一份洒脱率性的味道,看来很有精神。背上拂着一幅白发,长长的,令人生开三千丈的遐想。侧过的半张脸,呀,亦是白,白色眉毛,白色睫毛,白色额头,一片茫茫的气色里只鼻下一张唇,淡淡红。这样看来,这个剪影便显得不染尘埃,不沾烟火,仙风道骨了。老者坐姿挺直,背不偻,腰不弯,闲闲提起面前的茶壶,举到高处,腕儿突然一斜,自然得不得了,仿佛并未用劲儿似的,只听“滋濡”一声,壶口泻下一道茶流,正巧落进了几案上的一只碧玉茶杯中,不用探头看,也可以想象得出杯口必是浮起了一层淡绿的茶沫,清沁无比。唐清不由地缓缓踱过去。老者以这样如诗的动作倒完两杯茶,两指对拈,拿起其中一杯,无声地细啜一口。唐清不待他指示,自个儿坐上榻的另一边。两人默契非凡似的,老者立刻将手往桌面上轻轻推来另一杯。唐清笑,捧起牛饮,喝得痛快。老者开口,声音清朗,未闻丝毫衰颓的味道,“清儿还是如此,未变。”
唐清讪讪,“不是的,夫子,我变了。”老者从茶杯上口对她看来,眼神一分了然,“心境?”唐清浅笑不答,低头自个儿倒了第二杯茶,喉口舒畅,久未接触的感觉了呵。
老者突然说,“清儿,你还记得以前你在我这间简陋的林中竹舍读书的时候,我曾对你说过,世上的一切事情总是因果相连的,有因必有果,相反,一切的结果必然存在着诱发它的前因。沈家堡与你们唐家的恩恩怨怨,或许早就存在了遥远而又古老的原因吧。又或者你们两家都被仇恨与私怨蒙蔽着,看不到事实的真相,反而成了某个人精心布局的牺牲品。清儿,你一定要牢牢记住这一点。”
唐清接口,“这种就叫宿缘吧。”老者敛了双目,口气沉沉,不见起伏,“只要别把宿缘变成宿怨就好,清儿这么聪明,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唐清叹息,“宿缘……宿怨……一字之差,嗯,是的,我明白了夫子,千万别把缘分当作是宿孽,应该……应该要好好珍惜当下拥有的一切吧。”她细目渐渐绽开,分娩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妩媚。
老者似乎凝着她,似乎不是,那白眉下的眼睛如此黑亮,透着太过新鲜的气质,唐清这才发现,咦,夫子竟有这样一副看不出实际年龄的眼睛啊,如果他不是披着白发,很容易将他误以为……误以为……呵,她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唐清学老者样双腿盘膝,这会子屁股往前蹭了蹭,胸口碰着几案边缘了,如此灵动调皮,老者一看,微微扬唇,笑了。“夫子,清儿这次回来,是求夫子救一个人。”“救人哪……”他突然转脸,目光深深,飘到了半扇形的竹窗外,“我本不愿意再见外人,尤其是帮人医病。知道吗,医病有时并不是救人,而是——而是一朝错酿千古恨。当年,我要不是救下了那人……”“一朝错,千古恨?什么……意思啊?”唐清反应不过来,只能呆呆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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