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缘(唐清推案系列之一)_唐清【完结】(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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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沈研这一天很忙。洛阳府尹,京畿提刑,朝廷专员,都特地跑来这个小客栈,好声好气邀请沈大当家一定要多多关照这个案子。这群人来时浩浩荡荡,气势十足,走时鸡飞狗跳,人心惶惶。沈研被包围在人丛中,轰轰闹闹,纷纷扰扰,什么也没听清,坐久了,眉头蹙一丛气,心头漾一分无力。想撇开他们,却不能过分大声大吼,掉了礼节。于是,他俊目一眯,泻了危险凌厉的神气,挽起袖儿,将手不断拨弄着旁边的杯盏,发出“叮叮哐哐”的声响。他以为这下这堆“苍蝇”会知趣而走,可,官场上混久的,倒有一个共同特征——脸皮厚。沈研,越来越百无聊赖。

  唐清始终沉沉静静站在后面,看着,听着,也想着。她没有参与进去。咂摸周遭众人各异的形色,于她更有趣味。为压住民声舆论,切盼破案的府尹大人,眉毛眼睛鼻子嘴唇挤弄在一处,抓住任何能帮他破案的人,极尽谄媚,只那翘飞眉色,装腔作势的背后,却藏住了久在官场必然会沾染到阴戾狠毒,是了,现在他怎么丢脸也不打紧,案子破后,他会运用一切残酷的手段将这丛狼狈在老百姓身上讨回来。府尹大人黑小的眼珠子滴溜溜转着,他一定是这么想的!京畿提刑大人自视很高,像是不情愿中被府尹大人拉过来一起求沈研的。可他夸张地撇嘴,不屑地耸眉,半点也不相信沈研的能力。只是慑于沈研的富贵与武艺,不好表现太过明显。谁知道——这个“江湖汉子”一个脾气上来,会否拿他开刀?江湖嘛,都是没品的粗人。他一定是这么想的!

  唐清不喜欢江湖人,至此更厌恶官场人。可她眼中突然绽现玲珑之色,等所有人走后,她对沈研说,“哎,来邀请你查案的大人中,怎么……独独缺了雷逸云大人呢?”说完后,她便是敛着眉,抿着嘴,笑了。沈研一揉她头发,“小脑袋瓜子里又在想些什么?”唐清紧接着邀请他不要外出,与她在房间静坐深谈,沈研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他脑中许久来也酿着丛丛乱,他真实地感觉到荼糜和颜青的死,含着一种令人颤栗的尴尬。

  死了谁别人也不会惊讶,为何偏偏是一个和尚和一个捕快呢?和尚只管修佛,跳脱红尘,生命本无可计算,捕快伸张正义,游荡江湖,性命也无可保障。这样两个看似毫无关联的人,竟一夜之间同时被谋杀。两件案子,无关?还是有关?

  按常人思维推断,要么是和尚修佛入魔,欣喜于自我了断,要么是捕快得罪他人,遭了报复。

  沈研毕竟不同,他不会这么简单去想。他的直觉变得敏锐又尖利,冲着一个疑点而去——为何这两件案子中非要给人们“展示”出真正的静心灯呢?一切说明,十五年后洛阳城连续发生的三个命案,严威的怪死,荼糜的上吊,颜青的被杀,都是与十五年前他父亲参与的静心灯大案,密切相关!早先,他略有不通,凤凰为什么死了?店小二为什么死了?唐君行为什么死了?杀了这三个人的严威为什么,也死了?唐清说过一句话,“大案的继续。”这样血腥恐怖的继续,却是他不愿看到的。饶是坚韧如他的男子,想到这些,也会喉口麻栗,跳在这个完美的“局”里,拔不开脚了。唐清一本正经地请沈研坐下,他看了她严肃的表情,不觉勉力一笑,怎样的寒寂处境中,有了她这抹阳光,再多的冰雪也会融掉。沈研一拉她,将她也摁入座,“丫头,搞什么鬼?”他又转手,指尖长,点到她小小翘翘的鼻,索性也轻轻一摁,换得她调皮的鬼脸。

  “因为相通了一些事,想跟研一起分享。”“哦?”唐清更甜甜笑了,疏疏懒懒有着很久未见的轻松。她伸手推开了旁边的窗,一窗春色,花香袭人。与城民心中弥漫的多疑诡异,很不一样。唐清的点心做得不怎样,可她却会泡一壶好茶,还是沈研最爱的绿茶。唐清把这壶茶泡得恰到好处,颜色不深也不淡,味道不涩也不清。沈研只看一眼,就迷上了,不由滋了一小口,有种流动齿间,萦绕良久的醇郁与香雅。啜着这样的味道,是很能让人舒眉舒心的。沈研去了几分烦躁,也浅浅笑了,风华无限。他将杯子凑到鼻下,轻轻荡着,安静地闻,他认为唐清对这壶茶是认真酝酿的,所以他也必须虔诚回味。唐清面对敞开的窗口,深深吸了好几口气,仿佛往血液深处积聚智慧与力量。

  沈研以为唐清一定会马上切入正题,与他谈谈荼糜与颜青的案子。没想到,唐清却一本正经地请他讲故事,她说稍候自己也要对他讲故事。

  唐清做事,总是出人意表。唐清请沈研讲一个有关他祖父沈傲天的故事,要求是一定要讲得精彩。沈研说,“我言辞不佳。”唐清柔声,“你尽量吧。烦闷的东西,会让我睡着。”沈研摇头无奈笑,“我祖父身上有许多值得流传的故事,要说最精彩的,就是五十年前在雪山绝顶与天易宗主的一战,轰动,惊险,神秘。”唐清以往从不同人口里听过沈傲天与天易宗主的传奇决战,有夫子用陈述历史的沧桑口气讲的,有说书先生用市井传闻的调侃语调讲的。这次沈研讲的又有不同,他是当事人的孙子,感情丰富,体会深刻,说出来格外细腻并且引人入胜。唐清说,“最终他们俩人还是未分胜负啊!”沈研正色道,“谁说没有结果?我祖父回到沈家堡,意味着沈家最终赢了!天易宗主,却从此以后未见踪影,不管是黑道还是白道,都看不见他了。”沈研是沈家人,自小便往心里注入一重深深的家族荣誉感,这份骄傲很容易蒙蔽他的眼睛,丧失寻得真相的机会。唐清说,“是的,天易宗主失踪了,难道你不知道吗,这句话就意味着——我们到底无从得知,他究竟是生,还是死?”沈研眼底有暗,掠来一层浅浅的滞郁,“这个,很重要吗?”唐清落语顿顿,“当然重要!”“呵……那么,你说说看。”“我们所有人看不见他,并不意味着他不存在!至于我为何要旧事重提,研,我们有一下午的时间,好好琢磨!”她抿嘴一笑,身形未动,蕴了十足的味道,就像窗外舞动的桃花。沈研看成痴,随她慢慢启开了唇。后来,他常常会在树林里吹着春风,在夏夜看着星辰,在旅途观着山河,在冬日赏着雪景的时候,在这些最易于触动人内心某一块柔软的时候,他会想,他与唐清坦诚面对,兴味析案,共同进退的习惯,或许就是这一刻,在这个午后客栈的窗口边形成的吧。在这一刻,唐清逐渐在他面前展现了独特的智慧,他被她引着经历了一个个惊悚血腥的命案后,竟没有常人那种窒息呕吐着的感觉,半点不彷徨,半点不戚哀,还是能以勇敢自信的姿态去过每一个日子。因为她是这般理性和镇定,坚强又慈柔,在她眼里,淌过山河的每一天,都包裹住浓浓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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