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拉利斯星_[波兰] 斯坦尼斯拉夫·莱姆【完结】(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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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索拉利斯海洋活着,思考着,行动着。由于其荒诞性,“索拉利斯问题”并未得到完全破解,但显然,我们在和一个生命体打交道,我们原以为它已经“失去”的能力,其实并未完全丧失。所有这一切,都已经得到确凿无误的证实。人类喜欢也罢,不喜欢也罢,都必须留心这个邻居。它虽在数光年之外,却已处于人类扩张的范围以内;而且,比起宇宙中的其他邻居来,这一个尤为令人不安。

  我们也许来到一个转折点上。高层会如何决策?会命令我们放弃计划,返回地球吗?立刻就走,还是再等一段时间?可能命令我们解散基地吗?这也不是不可能。但我不赞成撤离。海洋思想巨物肯定会继续猎取人类大脑。即使人类踏遍宇宙的每一个角落.找到与人类相似的生命,并与其创造的文明建立了沟通。索拉利斯依然构成对人类永恒的挑战。

  在一卷又一卷厚厚的《索托利斯年鉴》之间,夹着一本错放的书,小开本。牛皮封面,已有些破损。我看了看书名,是芒蒂斯的《索拉利斯学入门》,已出版多年。吉布伦曾经把自己拥有的一册《索拉利斯学入门》借给我,我花了一夜工夫细心研读它,翻过最后一页时,地球的晨曦已照亮我的窗户。

  按芒蒂斯的说法,索拉利斯学即为太空时代的宗教:戴上了科学面具的宗教教条。沟通,这个索拉利斯学标榜的目的,恰如圣徒的圣餐、救世主弥赛亚再次降临一类许诺,含糊不清,虚无缥缈;探险行动,即为利用方法论语言所做的礼拜;索拉利斯学者的苦工,乃是盼望功德圆满、天使报喜那一天的到来,因为索拉利斯与地球之间,没有,也不可能有任何桥梁可以跨越。作者利用明显的相似处,更进一步痹傧:索拉利斯学者要放弃争论——因为彼此既有共同经历,又有可资交流的观念——就像宗教信徒为避免动摇信仰基础,而放弃争论一样。其次,即使把人类与生命洋的知识合在一起,组成“合并信息”,我们又希望从中获得什么呢?一张生命洋的变迁兴衰年表吗?(其生命历程跨度如此久长,也许连自己的起源它也不记得了吧?)抑或是想从那一系列可怕的海洋生命活动中寻找出另外一种渴望、激情或苦难?或者,想找到数学的完美,或从独处与退隐中得到启示?另一方面,我们需要的这一切,都代表着一种不可言传的认知;一旦转换为人类语言,它们所蕴涵的价值与意义,就荡然无存了;那些东西不可能越过两个文明间的鸿沟,而不失真。无论如何,“老手”们并不需要那种通过圣经,而非科学传达出来的启示,因为,他们真正需要的,正是圣经中的《启示录》本身,而非其他;只有圣经晓谕的肩示,才能向他们昭示人类的终极命运!索拉利斯学复活了一种久已不在的神话,勾起了一种神秘的怀旧情思;在那种情思中,人们可以悄悄地忏悔。奠基石已经深深地打人到大厦的地基里:那就是赎救的希望。

  索拉利斯学者没有能力认识到这一真知灼见,因而,他们尽量避免对与海洋的沟通作进一步阐释,而把它视为一种终极目标。他们忘了沟通最初只是作为一个开端,一条新途径的第一步而提出来的。多年以后,沟通被进一步神圣化,被奉为永恒的极乐归宿。

  芒蒂斯简明而尖刻地分析了行星学这门“异端邪说”,一针见血地揭穿索拉利斯学者的神话,当然不是人类探险行动的传奇。

  芒蒂斯的声音是最早的反对之声,毫无疑问地遭到专家们的冷遇和蔑视。当时,他们对索拉利斯学的发展仍抱着非常浪漫的自信心;再说,他们如何能接受一个打击其理论基础的学说呢?

  索托利斯学急需有人来重建其坚实基础,廓清其研究范围。芒蒂斯死后五年,他的这本小册子渐渐为人们所重视,一个瑞典科学家小组甚至还创立了一个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学派——芒蒂斯学派。这位大师原本默默无闻的思想,在其继承人的演绎发展中变得面目全非。于是,有了厄尔·恩尼森的讽刺杂文;更为世俗化的,还有费龙的“功利主义”的或“实用”的索拉利斯学。后者主张,科学应满足于科研考察成果的短期优势,而不应追求两个文明问的知识交流,或是什么幻觉沟通。与芒蒂斯明晰而尤情的分析相比,他的信徒们的作品,至多不过一些论文汇编或庸俗化的东西,只有恩尼森的论文和塔卡塔的研究尚有些独立的科学见解。芒蒂斯在其著作里,概括了索拉利斯学各概念、理论的发展情况。他称第一阶段为“先知”时代,其中包括基斯、霍尔登和塞瓦达;第二阶段为“大分裂”时代,统一的索拉利斯学分裂为无数势不两立的小派别;同时,他预示了第三阶段的到来,那时科学考察没有什么新发现,学界充斥着艰涩的学院式教条主义。不过,事实将会证明,他的这个预言并不准确。在我看来.吉布伦是正确的,他曾经指出,芒蒂斯的指责失之简单,忽略了索拉利斯学中那些与宗教信条完全尤关的方面。毕竟,对索托利斯的研究和解释,是建立在实证基础之上的,有一个同绕双星运行的行星实体作为研究考察的对象。

  突然,从芒蒂斯的书里滑出一期《索拉利斯周刊》来,打开一看,是一篇吉布伦的早期文章,在他被任命为宇宙学协会主席以自日写的。文章标题为《我为什么成为一名索拉利斯学者?》,艾章简述了人类可能与索托利斯海洋建立沟通的所有客观物质迹象。吉布伦属于勇敢无畏、乐观旷达的一代科学家,他怀念已逝的黄金时代,并从不讳言自己的信念已经越过了科学的界线;然而,其信念的内容仍是客观具体的,因为它以对成功的坚信不移为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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