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瑶光自己知道,这看似不务正业懒懒散散的小修士身上有大机缘。
他魂魄上多了一丝允炎的残魂。
仙人没有轮回一说,死去就是真正的死去了,没有来生。仙人死后,尸体将归于天地山川,化作无处不在的灵气,松散的仙魂则随灵气飘摇,落入有缘人魂魄中,赠后人一份天大的机缘。而仙界最严厉的刑罚碎魂则是将这一过程提前,并且将罪仙的仙魂碎得不能再碎,令其没有留下残魂的机会,抹杀其曾在世上存在过的最后一点证据。
那小修士说来也是个奇人,不知是心特别宽,还是脑子缺根筋,与瑶光相交从来没问过对方姓名,也没报上过自己的姓名。
他只知道,若是那个俊秀青年想找他,就一定能找到他。
这次,他方从江上披着蓑衣乘竹排钓鱼归来,就见那人白衣玄氅站在渡口边等自己了。
不知为何,小修士看着青年,总觉得他比上次相见时苍白消瘦了不少,深色的瞳仁里漫着一层死气。
“正好,今个儿钓了两条鱼,一条炖汤,一条烤着吃,如何?”他提起鱼篓在青年眼前晃了晃。
青年拱手道:“又要麻烦你了。”
小修士摆了摆手:“嘿,多大点儿事?多一张吃饭的嘴,多一双碗筷嘛!”
夜来,两人坐小道观的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丝瓜藤搭成篷子,将他们头顶的星空遮了个一干二净。
小修士不是个清心寡欲苦修的材料,又因为友至,便喝了一点酒,酒意上头,话就少不了。他歪歪斜斜靠在廊下,拽着青年讲蔬果栽种、讲禽畜牧养、讲淘米做饭……讲得头头是道,堪比田间老农。
青年时不时饮一口酒,听他天南地北地侃。
眼见着月上中天,洒下一片银光。
小修士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醉眼朦胧地看着青年:“你似乎有心事?”
青年讲粗瓷酒杯在掌中转了转,笑道:“人生在世,谁能没有几件挂在心上的事呢?你不也关心你的瓜果收成么?”
小修士摇头晃脑:“非也,非也……收成固然重要,我却没时时惦记着——你却不同,你执念似毒,已然入骨啊!”
青年平静道:“我快死了。”
小修士先是一愣,却也不是很意外,他叹了一口气:“你可有什么是需要我做的?”
青年摩挲着酒杯出了好一会儿神,说了些不相干的话:“有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她在世时,我曾问过她数次她想要什么,她先是说一些很大很空的愿望,到最后,索性说没什么想要的了。我一直觉得她活得糊涂,却不知真正糊涂的人,是我……”
他微微勾起嘴角,低头时目光沉静又温和:“眼下我就快死了,却还欠着一点债来不及还了,我想托你帮我收着一个东西,无需你做别的什么,只等时候到了,债自然就还上了,这便也算圆了我的一点念想罢……”
小修士沉默许久,珍重道:“好。”
青年递给他一本书,书封上两个篆体大字——妖世。
三
仙界新朝第三百七十九年六月初三,破军星上一片红光大盛。
本名叫做濯瑞的瑶光星君伤病难愈,溘然长逝。
他死得极为安静,自己静静躺在床榻上休养的时候去了的。
随着破军星上的结界开启,他的星宫随着他一块儿被封入另一方世界。也许直到下一任天命破军继位,才会有仙人发现,他死时,身边仅有一个装满枯萎樱瓣的香囊,一截樱红的断剑。
在他永不能醒来的梦境里,有一棵高大的寒樱,粉白绯红的花团缀满枝头,几乎堆满了整个树冠,他白衣玄氅,仍是翩翩少年。风过,花瓣扑了他满头满脸,他偏头,不经意瞥见树上坐着一个身穿碧罗裙的姑娘。
她笑盈盈地看着他,仿佛为他这一眼,已经等待了百年。
这一眼,她知道他一定会看过来的。
人间。
一个没什么本事的老修士望着夜空中一颗发出明亮红光的星叹了一口气。
他身边,一个同样没什么本事的小徒弟睡眼惺忪地拽着他的袖子问:“师父,师父,你大半夜起来看什么?快睡觉啦!”
老修士喃喃道:“师父的一个朋友走了。”
小修士梦呓道:“唉,师父你也别太伤心,人有悲欢离合……话说师父你是怎么晓得的?莫不成师父你当真神机妙算么?诶,师父你能算算明个儿咱们能吃上饭么……”
老修士失笑:“我哪有那本事,只是那人太过耀眼罢了……”
破军的红光整整持续了一个时辰才散去,老修士就这么站在窗边看了一个时辰。
末了,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你的债还没还完呢……”
六年后,破旧的道观里老修士与世长辞。
小修士按照师父的嘱咐,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在观中修行,依照时令栽种瓜果蔬菜莳花弄草。
第一年还好,第二年不知怎的就闹起鬼来。
小修士心里害怕,但惦着师父的嘱咐,还是战战兢兢勉勉强强地住着,继续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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