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胡七路过土屋时,却听见了屋里有人声,而且屋里的人正朝门外走。他当即刹住了脚,躲到土屋一侧。
出来的女子说话声音有些大,语气又冲又急,好像随时能吵起来:“我去县城收针黹绣品,你在家里好好待着,别出去瞎转悠,免得碰上那些个皮小子攮到了你,你自个儿也爬不起来……”
待她絮絮叨叨嘱咐完,她已走到门口。
屋里另一个女子轻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木滚轮辘辘向前,停在门口。嗓门略大的女子没有回头,只朝屋里一挥手:“回去吧,别送了,我晚上就回来啦,饭给你留在灶台上了,中午记着热了吃。”
另一个女子还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可木滚轮声并没有再次响起。
屋里的女子应当是个不利于行的,出行皆以二轮车代步。眼下木轮声没响,说明她还杵在门口没有离开,若胡七匆忙从她眼皮子底下跑过,指不定又得牵扯出什么来。反正胡七得有一段时间不能回仙界了,这会子多等一会儿也无妨。可那女子就像在门口扎了根似的一动不动了。
胡七疑心她是不是睡着了。
日头渐渐升高,小破土屋附近也渐渐有了人影。
胡七蜷在角落里,听见路过的人与那坐二轮车的女子打招呼。
“纪澄,你阿姐出去了啊?”
“纪澄,你阿姐上次给我带的那一筐土鸡蛋好吃得很,等她回来,你能帮姨跟她说一声下回去乡下再给姨带一筐吗?”
“纪澄,你阿姐……”
名叫纪澄的,不良于行的女子沉默地听着这一众叽叽喳喳的妇人左一句“你阿姐”右一句“你阿姐”,忍耐许久,终于爆发:“你们自去找纪汀说去,我不管传话!”
众人“噫”了一声,小声嘟囔着散去,人群中依稀还传来几句“好大火气,吃错药了吧”,“别招她,我听说残废都这样”,“怕不是窝在二轮车上窝久了害了疯病”,诸如此类。
胡七一个不属于人世的仙灵听着都觉得诛心。
不良于行如何?残废又如何?平白对人发火不对,但是难道她生来就该受人忽视,受人鄙薄?
屋前再无动静,屋里传来木滚轮离开的声音。胡七心生不忍只是一瞬,他首要的任务还是趁早离开这座城,找个没人的地方化回人身,等下次天门开启。
可就在他蹿过门口之时,门里泼出一盆水,将他淋成一只“落汤狐”——他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盆水泼懵了。
纪澄显然也没料到自己这一盆水会泼到活物身上,愣了愣,自行转着木滚轮出了门,停在他面前。她朝他招手:“来,小家伙,过来。”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这一幕落在纪澄眼里便是: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白狐被自己一盆水吓着了,一双大耳朵抿在脑袋上,黑色的眼瞳里好像装满了委屈与怯意。
这天寒地冻的数九天……
纪澄弯腰朝他招手:“来,别怕,我带你去将水擦干……”
她大约是不晓得狐狸听不懂人话,可胡九不是一般的狐狸,他是天上的仙狐,同人言,会法术,还能化出人身。
一人一狐对视良久,他被纪澄眼中的一点惭愧与一点善意打动,向她走了两步,她小心翼翼将他抱起来放到膝盖上,转着木滚轮回屋了。他趴在她膝盖上,依稀嗅到她裙袂有皂角的清香。
纪澄扯了一块干净的布巾将他从头到脚擦了一遍,他被她揉得直想翻白眼。不一会儿,她放下湿透的布巾,又换了一块干的将他擦了一遍。一身白毛半干,胡七觉得他半条命都被纪澄薅去了。
纪澄也没擦擦自己被洇湿的裙子,便抱着他到了灶膛边。
锅里热着饭菜,他和她便静静在一边烤火。
等到隔夜的饭菜熟了,胡七那一身毛也干的差不多了。纪澄将他放在一边,伸长了胳膊将饭菜取出来,一口一口地慢慢吃起来。
胡七蹲坐在一边,心想:这人可真瘦啊,脸也小小的,吃饭的碗都比她脸大。
纪澄吃菜的动作一顿,她一抬头发现那只捡来的白狐狸正歪着脑袋看着她。
她踌躇片刻,捡出一块腊肉:“你也想吃?”
胡七不吃人间的食物,但看她吃得很香的样子,不免有些好奇这有什么好吃的,见她好像想给自己尝个味道的样子,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结果纪澄飞快把肉塞进自己嘴里,鼓着腮帮子道:“不给!想得美!”
胡七心想:你不给就不给吧,还问我干嘛?
纪澄不知怎么做到的,竟从他眼中看出一点无语,眼角微微弯,漾出一个狡黠的笑。
饭后,趁着纪澄刷碗的功夫,胡七悄悄跑出土屋,离开了这座城池。
他想,仙凡有别,他们或许不会再相见了吧。
可是他和她都不知道,今日无意牵扯出来的因,将在未来结出一个意想不到的果。
☆、第七世 天各命(一)
楔子
长达十六尺的画卷中有襄州城的月夜,有摘星楼上的邂逅,有屋舍百间,也有寥寥几个行人。正对摘星楼的街道上,有个行色匆匆的路人,可就在这人入画的一瞬,留下了一个仰望摘星楼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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