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落入书页之中,宛如落入一道深渊,而推她下去的人……是她的相公。
可胡七没有看她,点墨般的瞳仁中一丝情绪也无。
一
纪澄生来双腿残废,年纪小时还能勉强拄着拐走上两步,十岁之后便彻底离不开二轮车了。
她家虽在扬州城里,但一家四口都挤在一座摇摇欲坠的小土屋里,虽吃得饱饭,但也吃不上什么好东西,实在不算富裕。
二轮车是个稀罕玩意儿,寻常人用不得,她家却硬生生省吃俭用给她省出了找木匠给她做一张二轮车的钱。
纪澄她爹找的木匠是个龌龊耍心眼的,见了纪澄只有十岁,便给她造了一张只够十岁女童坐的二轮车。纪澄她爹原本嘱咐他造的分明是一张够纪澄坐一辈子的二轮车,可见送来的却是这玩意儿,当即要去找木匠评理……
可在去评理的路上,他不幸遇上纵马嬉闹的膏粱公子哥儿,硬生生被碗大的马蹄踢死了。
纪澄她娘想去告官,却被公子哥儿家的狗奴才威逼利诱,拿五两银子打发了。木匠那边听说闹出了人明,吓得夜不能寐,总是梦见纪老头血淋淋地来找自己评理,不敢再偷奸耍滑,重新造了一辆二轮车给纪家送去,没敢再收钱。
纪澄她娘几乎是拳打脚踢将他打出去。
她怒气未消回到家中,一看那张二轮车就觉得刺眼非常,出于迁怒,平时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她抄起那张颇有些分量的二轮车便朝纪澄砸下去:“都是你,丧门星!”
可二轮车落下时,砸伤的却是大女儿纪汀的脊背,只听“咔”的一声,纪澄她娘被吓到了。
纪汀张开胳膊护在妹妹身前,原本想娘亲不会真下手的,可真被那一下子砸到背上时她着实懵了好了一会儿,反应过来时她已被那一下子砸得压到纪澄身上了。
纪澄抱住她,却不小心触到她背脊被砸伤的地方,她疼得“嘶”了一声。
她们的娘亲扔下二轮车,将纪汀抱过来,小心翼翼解开她的衣服……纪汀背脊青了一大片,伤处甚至还有几条紫红的血丝张牙舞爪。
她娘顿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将两个女儿揽在怀里,颠三倒四地道:“闺女啊,我的闺女啊……娘不是有意的……对不起,别恨娘……”
纪汀此时已是绣坊的学徒,被她娘用二轮车砸了那一下,砸得两天走不动道,只好请了两天假,又给人家绣坊的老板赔了好几条绣的还行的帕子。
在家闲着的那两天,纪汀几乎寸步不离地纪澄,生怕她娘再发疯要弄死纪澄。
可是她娘没有。
穷人家办丧事没有太多讲究,周围的邻居搭把手帮这一家三个女子把纪澄她爹妥帖葬了,她娘又给来帮忙的邻居做了顿饭,请了顿丧宴,便算完事了。
她们的爹丧期中,她娘正正常常的,做事也有条理,好像经此一事,她好像已经认命了——依靠别人,不如依靠自己。
因为别人指不定哪天就死了。
过了她爹头七的第二天,纪汀纪澄两姐妹醒来时发现她们的娘亲不见了!和娘一块儿不见的是那公子哥儿补偿她们娘仨的五两银子!
这对姊妹俩来说,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好在邻居们还算够热心肠,让纪汀每日自去绣坊里当学徒,将纪澄交给他们照顾。纪汀推了两句,最后还是应下了,并且将自己当学徒每月得的铜板分了一半给照顾纪澄的人家。
姊妹俩过起了比以前更紧巴的日子,但好歹还算活得下去,冻不死,也饿不死。
直到照顾纪澄的黄大婶家来了个蹭吃蹭喝蹭住的远方大侄子李方。
☆、第七世 天各命(二)
二
李方是个瘪三小流氓,长得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正经人。
打着来扬州城谋差使的名头,他借住黄大婶家,却整日不事生产,就差躺在床上等着黄大婶一家把饭做好了喂给他吃了。
每日清早,纪汀去绣坊当学徒前,都将纪澄放到二轮车上,把她推到隔壁黄大婶家,偶尔给黄大婶一些自己做的针黹小物或是家里以前腌的咸菜以示感谢,才匆匆忙忙与同做学徒的小姊妹结伴离开。
以李方那屙屎都懒得下床的癖性本不会与纪家两姊妹有什么交集。
可是所谓飞来横祸,向来不讲道理。
某日李方一觉清早梦醒,本想借着睡,可一时腹中饥饿,他便磨磨唧唧翻身起来,趿拉着鞋子要去灶房摸点什么吃的。可刚出卧房,他就看见纪汀推着纪澄进来,不容黄大婶拒绝,塞给她一块银光闪闪的东西。
李方听过一耳朵纪家的传闻,听说那两姊妹的爹被马踢死时,公子哥儿家曾找上门来赔了一些银子……他那双吊角眼一转,不由想,纪家大姑娘方才给自家婶婶的,该不是会是银子吧。
他不是什么好人,好吃懒做不说,还十分的见钱眼开。
不管纪汀给黄大婶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他此时心里已然认定了纪汀给的就是银子。
那小姑娘会把银子藏在哪儿?当然是自己家里!
李方心生一计,转了脚步去洗漱,洗完便十分乖顺地穿好了衣裳,到黄大婶跟前卖乖道:“婶子,我来您这儿也打扰好几天了,该出去谋个差事了。今个儿我去城里转转,若有缺人的地方,我就定下了,午间劳您给我留个饭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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