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散文精选_贾平凹【完结】(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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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所了解,对汉字的间架结构有所理解,也从万事万物中体会了汉字笔画的趣味。

  如果我真是书法家,我的书法的产生是附带的,无为而为的,这犹如我去种麦子,

  获得了麦粒也获得了麦草。

  有人说,书法必须是毛笔创造的。这话若被肯定,那么,我的字被书法了是八

  十年代的中期。那时,我用毛笔在宣纸上写字,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从此一发不

  能收拾。我的烟也是那时吸上瘾的。毛笔和宣纸使我有了自娱的快意,我开始读到

  了许多碑帖,已经大致能懂得古人的笔意,也大致能感应出古人书写时的心绪。从

  那一阵起,有人向我索字了,我的字给许多人办过农转非、转干、调动的好事,也

  给许多人办过贿赂、巴结、讨官的坏事,我把我的字看得烂贱如草,谁要就给谁写,

  曾经为吃得三碗搅团写过一大卷纸哩。

  但是,被人索字渐渐成了我生活中的灾难,我家无宁日,无法正常的读书和写

  作,为了拒绝,我当庭写了启事:谁若要字,请拿钱来!我只说我缺钱,钱最能吓

  人的,偏偏有人真的就拿钱来。天下的事有趣,假作真时真亦假,既然能以字易钱,

  我也是爱钱的,那我就做书法家呀!

  在我有了做“书法家”的意识,也可以说有了‘书法家”的责任,我认真地了

  解了当今的书风。当今的书风,怎么说呢,逸气太重,好像从事者已不是生活人而

  是书法人了,象牙塔里个个以不食烟火的高人自尊,博大与厚重在愈去愈远。我既

  无夙命,能力又简陋,但我有我的崇尚,便写“海风山骨”四字激励自己,又走了

  东西两海。东边的海我是到了江浙,看水之海,海阔天空,拜谒了翁同龢和沙孟海

  的故居与展览馆。西边的海我是到了新疆,看沙之海,野旷高风,莫把冰山与大漠。

  我永远也不能忘记在这两个海边的日日夜夜,当我每一次徘徊在碑林博物馆和霍去

  病墓前石雕前,我就感念了两海给我的力量,感念我生活在了西安。

  我最清楚不过,我的书法是缺乏基本训练——而这又是当今流行的一种要求—

  —它充其量属于顿悟式,这如非洲的一些国家实行民选一样,民选是民选了,却常

  有军人们起来就把民选的总统颠覆。我也明白,我的书法多多少少借助了我在文学

  上的声名,但我想,这和那些领导的题字还是两码事吧,所以,才敢于让出版社出

  版这本集子。

  但我仍坚持,我写的是一些汉字,不是书法,我也不要书法家。

  1998年3月5日

  《路小路作品集》序

  朋友是气味相投的,况且他同我一样属于相貌丑陋一类,见面少不了要互相戏

  谑。“呀,才从花果山来的,去哪儿呀这么急的?”“你说巧不巧,才要上你的高

  老庄找你的,却就碰上了!”老鸦笑猪黑,猪也笑老鸦黑,两个人就拥抱了,哈哈

  大笑。

  是蛇才想着吞象,是蛤螟才想吃天鹅肉,丑人最讲究美好。所以,他要办事就

  要办成功,要写文章就要写得华丽,甚至连要择偶就要漂亮。他竟能样样实现了!

  正如此,他有他的魁力,走到哪儿都有听从者,有拥护者,有热爱者,真是瞎人有

  瞎福。

  丑陋的皮囊裹着一颗很高贵的精神,这就是路小路。

  路小路本名叫王路遥,他开始弄文学的时候,另一个作家路遥声名震远,于是

  他就改名了。我说应该改叫大道,他说,伏低伏小着好。但他并不是平地肯卧的角

  色,凭着写作,从油田上一名小工人变成了干部,由干部变成了专职文化人。没任

  何人肯抬举他,相貌又时时阻碍他,他真是在荆棘中硬走出了一条小路。

  路细而乱如绳索,缠着山却往山上走,这是我曾经写给他的诗。

  我是在油田上认识他的,那一年我去油田采风,他作向导,我们翻大山,跑沙

  漠,上井架,钻帐篷,他一双小眼睛红得如烂桃一般,那一张嘴却除了吃饭和睡着

  以外就不停地说,说正经的,也说不正经的,都说得蛮有趣,让你像吃老家饭一样,

  肚子已经不要了口里还想要。天下的事没有他不知道的,说出来水能点着灯,牛皮

  可以吹破。自那以后,我再去别的油田都找他联系,并约他同行。他精力过人,思

  维超前,善于社交,处事果断,其之长正是我之短,我笑着对他说,如果你相貌好,

  可以去竞选总理的。

  不,他说,文学正是丑人的事业。

  他写下了相当数量的文学作品,早年我在油田上就读过他许多小说稿,其意境

  的深远,构思的奇特,让我十分惊羡,后来又读过他一批随笔,更觉见解新颖,文

  笔洒脱。这是一个人与文都有趣,趣味很高的人,又是做人做文志向都豪华的人。

  面对了这册作品集,我在祝愿,这个朋友与我友好的交往下去,他的不断的新

  作能让我继续读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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