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谁快死了?”老妈茫然地望着他。最近她总是心绪不宁的,连挣钱的积极性都下降了。
“您儿子,您儿子快饿死啦。”方路嚷道。
“你死不了,我还没死呢。”老妈瞪了他一眼:“今天刘老师来了,在小卖部坐了半天。”
方路“哦”了一声,刘老师好久没来了,听说是身体不好:“老爷子没事吧?”
“前一阵子住了半个月医院,现在正恢复呢。气色还行,咳!”老妈忽然由衷地叹了口气。
“到底有什么事?”方路有些不耐烦了。
老妈的面孔突然狰狞起来,她愤愤地说:“现在的人怎么这样啊?真缺德,真缺德!你说刘老师那么好一个人能干这个吗?他们也不提着二两棉花——访访,这不是恶心人吗?”
“您把话说清楚喽。”方路无奈地哀求着。
原来刘老师习惯早晨五点多在护城河边上遛弯,人少空气也好。那天早上他照样去了,刚遛到一半,迎面就来了个五十来岁的半大老太太。老太太看见刘老师独自一个便站住了,她伸着手道:“给我十块钱。”
刘老师当时都蒙了,他心想就是碰上劫道的也不至于是个老太太吧。可说她是要饭的看样子也不像,半大老太太穿得挺利落。
此时半大老太太接着说:“给我十块钱,你想摸哪儿就摸哪儿。”
当时刘老师只觉眼前金星乱冒,连童年的梦都吓出来了,而脚下也是一软,差点儿掉到河里去。老头子缓过气来便破口骂道:“王八蛋,你们看错人啦。我七十多岁的人了能干这事?”
半大老太太一点儿不着急,很从容地说:“你给我十块钱,想摸哪儿摸哪儿,要不咱俩就上派出所。”
“我、我、我凭什么跟你上派出所?”老头子气得直哆嗦。
“你要是不给我十块钱,我就告你耍流氓。”半大老太太面不改色、理直气壮地说。
“我、我、我?”刘老师结巴了半天,舌头才找到牙床子:“我七十多岁的人了我,我能耍流氓?你要脸不要?王八蛋!你们都是王八蛋!”事后刘老师自己都觉得奇怪,他一辈子没骂过人,而那几声王八蛋却清脆异常。到最后王八蛋竟扩大到了你们,似乎周围还有不少王八蛋。
“你是不是男的?你只要是男的,到了派出所就是你的事,不信咱们走着瞧。看着吧,到了派出所你就说不清楚了,谁让你是男的?给我十块钱。”半大老太太诚恳地解释着。
刘老师用拐棍点着半大老太太的脸,摆出了赴汤蹈火的架势:“王八蛋!你要不要脸呢你?瞎了眼了你们,走,走!咱们现在就去派出所,到底看看我能不能说清楚。走!走哇!”
也许是刘老师的大义凛然起了作用,最后半大老太太终于退缩了。而刘老师也吓出了一身汗,三步并做两步地往回跑。他跑来到小卖部时脸都累黄了,没办法只好在小卖部歇腿。老头子越想越生气,便把事情的经过合盘告诉了老妈。说到最后一口粘痰堵住了嗓子,刘老师差点儿昏过去。
“当时您怎么说?”方路笑着问老妈。他突然想起来几个月前与刘老师的那次谈话,当时他认为老人中坏人的比例比年轻人的高,现在碰上个老妓女,不知刘老师做何感想?
老妈思索着想了一会儿:“我问他那老太太是不是北京人。刘老师说他气糊涂了,没分出来。”
方路想不到老妈会问这个问题:“这跟是不是北京人有什么关系?”
“外地人就别说了,要是北京人这里面的学问就深了。”老妈忧心冲冲地说。“你自己想想呗,家里有病人、儿女不孝顺、退休金发不下来的老太太多了,保不准有琢磨挣这个钱的。”
“那也不至于干这个吧?都什么岁数了?”方路惊奇于老妈的思路,他甚至有点儿寒心了。
老妈也叹息一声:“反正现在过不下去的多了,什么新鲜事都有。”说着她拿出个小红本:“看,今天我们单位的人把退休证给送过来了,往后我在银行领工资了,这辈子算过到头了。”
“好哇!往后没急了,您单位那帮孙子的良心总算没让狗吃喽。”方路知道退休的事一直是老妈的心病,如今终于熬到头了。
“你们说话敢不算数。”老妈捧着小红本,脸上的皱纹豁然间如道道深沟,条条分明。“好是好,往后咱们还真得好好想想。”
“想什么?”方路不明白。
老妈站了起来,她环视一下小卖部,然后两只手扶在货架子上说道:“你说这个买卖咱们还干不干?”
“那咱干什么去呀?”方路险些笑出声来,老妈受什么刺激了。
老妈默默走了,方路却怎么也弄不清她的心思,高深莫测的老妈,高深莫测的人心哪!他在努力想象那个半大老太太的模样,结果老太太的样子没想出,“给我十块钱”的声音却响彻耳畔。仅仅是十块钱,却让所有老人蒙受了羞耻,其实所有东西都是有价钱的,人格又怎么样?人格不还是人自己定的,即是人定的那么人也有权利给它挂上价签。
“买一包擦手巾。”那女人突然出现在窗口,她手里拿着钱,看来早准备好了。
方路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一直认为自己这段单相思早就无疾而终了,没想到这女人还能来。他赶紧将一包擦手巾递了出去,手指竟有些哆嗦。
52书库推荐浏览: 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