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眼儿蹲在地上,快变成没眼儿了,他的脸被打走了形,肉东一块儿西一块儿的,色彩缤纷。大眼儿老婆惊魂未定地瞅着远去的恶煞们发呆,突然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嘴里唠里唠叨地听不出是在数落谁。哭着哭着她忽然身子一挺,眼睛往上翻,嗓子里“呕”了一声,四肢乱踹起来。
“背过气了,快盘腿,快盘腿!”人群中又一阵骚动,立刻冲过来几个大老爷们儿。他们把横躺着的大眼儿老婆撅了起来,大眼儿也顾不上满脸肿块和血迹,跑过来使劲按住老婆的人中。
大眼儿老婆没昏多久便醒过来了,接着又是一阵号啕。此时有人提出应该报警,于是警察没过五分钟便来了三个。
方路一直在小铺里埋怨老妈多事,直到警察出现才住嘴。
“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吗?”警察把头从窗口探进来。
“不知道。”其实他也知道没自己什么事,可看见警察依然心虚。
警察指了指旁边的网吧:“你们紧挨着做买卖,真不知道?”
“我们就知道做买卖,别的事根本不往耳朵里去。”方路从小旷课出去玩儿,在学校骗老师,在家骗父母,说瞎话的本事早练出来了。
警察再一次无奈地走了,也许这么点小事根本不值得他们兴师动众。
方路和老妈坐在小铺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外面,谁也懒得开口,就跟小铺刚开张时心急火燎地等卖主似的。街上的行人一直没断,都是想看看热闹的。没瞧见的便到处打听,在小铺里就能听见已经有人把事儿传邪乎了。
“大眼儿的假钱就是咱们家的。”快十一点了,老妈临走时突然开了口。
“您没跟洋二儿说话呀?”方路也站起来,准备挂门板。
老妈斜着瞪了马路对面一眼。“你没看见打架时他瞅咱们的眼神?”
方路一开始光顾了瞧大眼儿能不能给打爬下,后来又为老妈操心,哪儿有闲心看洋二的熊样儿?
“保证是。”老妈十分肯定地点点头。
“那您也犯不着去拉架,什么岁数的人了?您不怕把我吓死?”方路对老妈的做派特别不满。
老妈又斜了他一眼,就跟刚开小卖部时,她瞧不上自己时的目光一样。
夜里两、三点钟,方路似乎听见网吧的几个小伙子回来搬电脑了。现在的年轻人就是想得开,打一架又怎么样?大不了走人,看来自己这拨人真是落伍啦。
第二卷第五部分 六 蓝薇的世界
由于连续出了几起刑事案件,派出所勒令办事处限期整改,办事处的答复令人啼笑皆非:“有今儿没明儿的地方还整改什么,没准再过半个月就拆了。”所以如今的东街就像一条随时都会沉没的船,人们也大有醉生梦死的味道。
有一天方路刚走进小卖部的门,老妈便心急火燎地说:“听说没有,八爷炒什么明信片让人家坑了好几十万呢。这帮人!”
“是吗?”老早方路就知道八爷在福尼特倒卖明信片,他觉得八爷根本不该去,可又没法劝他。这家伙天天说自己有高人指点,去福尼特前还特地请人算了一卦呢。精通易经的高人说,必须从北而入,方可大善。
“可不,还是他平时的哥们儿坑的呐。”老妈和方路同时叹了口气。“说起来八爷还是个好人,就是有点儿……”
“谁身上没几个杌子?”方路想起八爷的老婆就心虚,这回不知道她还敢不敢天天去医院。没准儿过不了几天八爷就回东街了,其实他开饭馆儿最合适,玩儿邮票?不赔才怪!
娘儿俩正说着话,郭叔来了。最近工地干得热火朝天,他轻易不过来,每次来身上都会带上半斤土。“娘儿俩说什么哪?”郭叔把他那辆土黄色的自行车停在门口,一头撞了进来。前几个月这还是一辆半新的黑车,现在自行车的漆皮都掉干净了,只有车座子隐约还能看出些原色来。
“小郭,到底什么时候拆啊?”现在这句话成了老妈与郭叔打招呼的定式,有一回方路问她老问这事烦不烦,老妈正色道:“早问清楚喽,早做准备,咱们好几千块钱的货底怎么办?得提前甩出去。”方路只得闭口了。
“快啦,快啦。”郭叔疲惫地坐下:“快啦,出不了三个月了,上头下命令了,要申办奥运会,这片楼属于重点危改项目。检查团来之前必须得有个模样。”
老妈干瞪着眼睛算日子。
方路却哼了一声,他指着排子房道:“你说这事得感谢谁呀?是感谢中国人还是外国人?那片破房快五十年了,老外要是不派检查团来没准还能支持五十年。”
“改造总比不改强,”郭叔笑道。“咱老百姓能有什么念想?”
“前几天电视里说丰台有个什么地方头一次通自来水,老太太、老头美得跳秧歌,感谢这个感谢那个,就差感谢兔爷。您说这帮人脑子里是不是进水了?五十年没通自来水现在还要感谢谁?”方路愤愤地说。
郭叔低头不语,他极其认真地用小拇指的指甲把其他指甲逢里的黄土扣出来,然后弹到地上。粉状的黄土沫弥漫在夕阳的光芒里,方路甚至看到几粒泛着金属光芒的颗粒异常活跃,似乎随时都会升到房顶去。最终它们还是纷纷而落,地面上一点痕迹都没有。
此时老妈突然问道:“小郭,真是一点补偿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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