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倒吧,扫大街的都想赶紧退休。”张东哼了一声。
“那能一样吗?我叔是部长,牵一发动全身,事关大局。再说,再说……”麻风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扫大街能为家里做多大贡献,那不是扯呢吗?”
“我早就说了,你小子没少落好处,手里的工程都干不完吧?有机会也拉兄弟一把。”洋二舔了舔手指头,眼珠子一个劲往麻风衣领子里溜。
“我才不干呢。”麻风呸了一声,他瞟了瞟方路。“这种下三烂的事我才不干呢,咱北京人能干活吗?拉来工程包给外地人干。工程费里抽个头一年就能有不少进项,大家伙分红。自己干多累?谁傻糊糊地去卖那个力气啊?兄弟!”他从前座上伸过手来,拍了洋二一把。“兄弟,往后有话就说。咱们是一块儿倒过烟的哥们儿,人家朱元璋还有几个贫贱的朋友呢。”
“呸,谁贫贱?”张东猛的踩了一脚刹车,麻风差点一头撞在挡风玻璃上。
这一来车里的气氛立刻尴尬起来,张东的脸阴沉得能刮下水来,君王车跟喝多了似的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喇叭也比平时按得凶了。洋二望着窗外嘿嘿冷笑,而麻风则很不自然地吧嗒嘴唇。只有方路笑嘻嘻地等着他们接着侃,几秒钟后他觉得有肩负起缓和气氛的责任,于是笑着手指洋二道:“我们当然贫贱了,我贫,他贱,你们俩都是高人。”
麻风夸张地笑起来,接着洋二和张东也象征性地咧了咧嘴。之后,张东狠狠地冲麻风道:“要知道你现在这德行,当时就应该多在你脑袋上凿几个眼儿。”
“嘿,你还真别说。”麻风的情绪转化得非常快,他使劲揉了揉头上的疤瘌,像在抚摩一块记载着光荣的军功章:“还真别说,前两年有个大师说我头上有条通天纹,本来是没长通的,结果这块疤瘌把通天纹连上了。你说这是不是天意啊?”
张东和方路同时大笑起来,方路也终于听明白了,原来麻风头上的疤瘌是张东的杰作。此时只听张东咬着后槽牙说:“你小时候是挺欠揍,可不这么贫哪?要是山林活着还得说你是傻逼。”
方路不知道山林是谁,而洋二却叹了口气。他望了望正在开车的张东,嘴里喃喃地说:“我怎么觉得你丫越来越像山林了!”
张东没回头,而车身却哆嗦了一下,此时他们已经开过了西客站的地下隧道,君王车里再次陷入沉默。
不久,君王车开过了五棵松,直奔八大处。方路本想问问集资大会到底在哪儿开,可看到麻风、洋二肃穆的表情不得不把嘴边的字咽了下去。
山色辽远,风如鹤鸣,太阳也有些黄了。方路很奇怪,似乎山里的黄昏总是特别早,前些年在四川时他也有这个感觉,那时每到五点钟就有人嚷嚷着吃晚饭了。是啊,山里总会有新鲜事发生的,因为它太神秘了。车到六处,空阔的山脚下出现了一点惨淡的红色,那是座小庙,残破的牌匾上只有“香界”两字看得真切,弄不清这是庙还是尼姑庵。庙门口已经停了十几辆车了,麻风指挥张东把车停好,然后小声问道:“你今天带了多少?”
张东伸出两个指头:“支票。”
麻风的手指在自己胸脯上轻轻点了点:“我带了五个。”
“你丫快死了,才几年工夫你就贪污这么多!就这两个数我还凑了一个礼拜呢。”张东骂道。
“都是公家的钱,明年我们几个分利息,钱生钱,多好的事!又省心又挣钱!”麻风笑嘻嘻地下车了。
麻风走在最前,张东在后,洋二走在第三位,而方路则落寞地在后面跟着。他知道这是金钱的顺序,自己的“两个”不过是两万块,而人家嘴里的“两个”保证是两百万。他们一行走进小庙,这里安静而破败,地面上铺的砖头已经坑凹不平了,飞檐上全是蛛网,没有人迹,似乎这套院子早就废弃了。绕过灰头土脸的大殿,山墙上居然有个小门。
麻风回头冲他们眨眨眼,他走过去,有节奏地在小门上敲了起来。不一会儿门开了,两个西服革履的年轻人出现在门口。麻风掏出一张卡片,然后向身后指了指:“我的朋友。”两个年轻人向他们望来,可气的是他们只看了张东一眼,就把目光集中在方路和洋二身上了,神情中竟有些怀疑。最后麻风不耐烦地说:“行啦,行啦,全是局长的人。快开始了吧?”
年轻人点点头,只得放行了。
“有些人是天生的势利眼。”过小门时,方路不满地嘟囔着。
张东又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全是幸灾乐祸。
柳暗花明,穿过小门竟是个十分精美的庭院,在高大玉兰树的掩映下,一处飞檐斗拱的别墅式的建筑神采奕奕地矗立在面前,这房子刚粉刷过,雕梁画栋,漆色油亮。洋二吸了口凉气,宽大的西装立刻鼓了起来,活象只小蝙蝠。只听麻风小声说道:“开眼吧你们,这地儿可不是一般人来得了的,秘密啊!只许拿眼瞧,千万别说出去。”
张东自鼻子里哼了一声:“别抖机灵,中南海我都进去过。”
“不一样,真不一样!中南海是公开的。”说着麻风竟砸起嘴来。
玉兰花的幽香一阵阵地扑鼻而来,葡萄藤麻绳般的粗干上,娇小的嫩芽如一个个翠绿的苍蝇。此时他们已经走进幽暗的回廊,透过玻璃,方路看见屋里似乎是个会议室,墙上全是字画,黑鼓隆冬的人影在屋里飘着,会议室里大约聚集了三四十人。回廊的尽头是一口巨大的鱼缸,绕过鱼缸就是会议室的门了。方路不明白,这个门为何安排得如此隐蔽而精巧,似乎是专门为训练特务设计的。真奇怪,他们走进会议室时竟没人搭理,似乎院子和房间里一个管理人员都没有,大家要么三三两两地聊天,要么假装内行地指点着墙上的书画。此时麻风看了看表,然后趴在张东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张东狠狠瞪了他一眼:“见什么见,我跟他也不认识,告诉你我就讨厌当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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