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进里屋一看,不禁吓了一跳。老妈正躺在床上,吧嗒吧嗒掉眼泪呢。
“您怎么啦?”方路诚惶诚恐地搬着她的肩膀。老听人家说,更年期的老太太都跟神经病似的,老妈不会也犯病了吧?
老妈把身子扭向里面,哭得更厉害了。
“有事您就说!哭管什么用,苏联是您哭垮的?”原来于仁总说方路是护城河边胡同里长大的,所以说话总免不了胡同气。
老妈“扑哧”一声让他气乐了,她略微欠了欠身子道:“你这孩子,说起话来就没正经的。”
“我七老八十了,在您面前也是孩子,对不对?”这是他开导老妈的绝招,屡试屡灵。
老妈坐起来,恶狠狠地瞪方路一眼。“要知道你这么贫,小时候在医院里就该把你舌头剁了。”可话没说完她的眼泪又止不住落下来,哽咽地说道:“咳!你妈的命怎么这么苦哇?!没活头了。”说着她又一头倒在床上,这回肩膀剧烈地抽搐起来,竟然哭出了声。
“到底怎么了?您要吓死我?”方路走过去使劲摇老妈的肩膀。
“咱家小棚子要拆了。”老妈呜咽着说。“费了这么大劲!刚收回本儿来,你说咱家倒霉不倒霉……”
“什么?”方路也吓了一哆嗦,心忽悠一下就沉了下去。“谁说的?是不是又是街上的老太太瞎传的?”
老妈终于坐起来,她抹把脸,几颗泪珠挂在腮帮子上,当啷当啷直晃悠。她长叹了口气。“街上人都这么说,说南边的排子房要拆迁盖楼房,咱们这趟街的买卖都保不住。”
方路坐在床边,半晌没说话。其实他早就听说附近的排子房要拆,按道理说这些房早就该拆,要不一场大雨下来,没准儿就会砸死两口子。可他没想到会这样快,更没想到能牵扯到自己家的小卖部。“老太太的话不能信,前两年他们有几个老太太还跑到咱们这儿说地球要爆炸呢。这话到底谁说的?”他虎着脸问。
“洋二。”
“他说话还有谱?”方路觉得洋二嘴里的话,大多是掺了水的。
“我去办事处了,他们也说要拆,就是说不准时间。”老妈道。
方路咽了几口唾沫:“实在没办法就拆呗,反正咱家本钱早回来了。您放心,话传得快,可要拆还早着呢,怎么也能再干几个月。再说天塌下来有高个儿的呢,八爷、狼骚儿他们不比咱着急?人家多大买卖?不也得一块儿拆吗?”方路安慰着老妈,实际上也在告慰自己。
“事儿是这样,我也明白。可咱们想干点儿事怎么老是磕磕绊绊的!我还想明年扩大点儿营业面积,雇个小工呢。唉!”老妈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做饭。
方路苦笑一下,老妈原来真是想当阿信,可惜!没阿信的命。
晚上,洋二、八爷、狼骚儿还有几个平时总在街面上转悠的家伙,不约而同地聚在方路家凉棚下。大家人手一瓶啤酒,一个个像晒干了的茄子,好久居然没人先开口。方路知道这帮人是干什么来的,他懒得说话。夏天时人们总喜欢坐在凉棚里,包括饭馆儿里装了空调的八爷,大家说坐在这儿喝啤酒爽快。入秋后,来的人渐渐少了,像今天这样齐整的还是头一次。
最后是八爷先开口的,他全然没了白天要求方路写广告词时的意气风发,气急败坏地嚷道:“真背气!鸳鸯火锅刚置办齐,广告还没打出去呢。”突然八爷瞪着眼珠子振作起来:“我怕谁?我是护城河的鸭子——老炮!哪个兔崽子他妈的要是敢拆我的饭馆,姥姥的!我就,我就……”八爷大手在半空挥舞了七、八下,也没说出就来。
“您多牛哇!”八爷大眼珠子瞪着他,一脸不耐烦。“您是小母牛打手机,无限的牛逼!”
“哈哈哈……”狼骚儿嘎嘎笑起来。“高!实在是高!”这小子今天越发地油头粉面了,三十来岁的人却穿着肥裤子瘦衬衫,把自己装扮成十八、九的新新人类。方路私下里想道:这不是老黄瓜刷绿漆,不嫩装嫩吗?此时狼骚儿接着道:“呆着吧你!有好地方你早走了,谁不知道谁?”洋二不敢和八爷斗嘴,对狼骚儿倒是一点都不客气。
“我废物,我是管不了别人,可谁他妈要敢拆我的饭馆儿,我,我就豁了我。你们瞧着,你们瞧着嘿!”八爷喘着大气,嗓门比平时粗得厉害,看得出他是真着急了。
此时蛐蛐儿从修车铺方向跑了过来,他气喘吁吁地说道:“我—我—我一个老乡说—,要来咱们这儿盖楼,过—几天—就—来。”
“你老乡是干什么的?”八爷问。
洋二可能是嫌蛐蛐儿说话费劲,一甩手道:“民工呗,包工队里的。”
凉棚里顿时安静下来,大家都恶狠狠地盯着蛐蛐儿,这个消息使所有人心里最后那点儿希望破灭得干干净净,大家恨不得将蛐蛐的牙掰下来。
狼骚儿用手胡噜一下头发,摩丝太多,头发支棱着,像长了一脑袋铁丝。他咳嗽了一声道:“都少说两句吧,咱们今天干吗来了?”
狼骚儿的一句话提醒了大家,凉棚里立刻又安静下来,五、六个人的眼睛一起望向方路。
方路一直坐在旁边,一边听他们发狠较劲一边暗叫倒霉,他没心思说话,甚至有点儿百无聊赖。此时大家忽然呆呆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凉棚里立时出现一个很滑稽的场面。让一帮老爷们儿看着的滋味真不舒服,方路觉得自己好象是众目睽睽下坦然登场的歌厅里新来的靓女。好久他才反应过来:“你们到我这儿来,是不是商量好了?有什么套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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