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年逾六旬的德富老汉打量着遍布麦茬的田野,温煦的阳光在田野上跳荡,这是个让德富老汉愉快而情意缱绻的地方。德富老汉每当在这片土地上耕种和收割的时候,总能闻到先辈们的汗腥味和臭脚板子的浓郁味道,德富老汉便会陷入一种痴迷,觉得自己正走进一个恒远的梦中。而每每最后提醒他的,还是几声沉实绵长的牛哞,德富老汉觉得牛哞是这世间最美好的语言。
德富老汉喷出最后一口烟雾,把长长的烟杆子在地上磕了磕,而后深情地打量着他的老牛。这是一头温顺无比的动物,对于鳏居多年的农民德富老汉来说,它简直是一个宠物,是与他的生命息息相关的一部分。在漫长的岁月中,老牛以它的温顺、沉默和勤劳给德富老汉带来了极大的安慰,德富老汉很难想象假如有朝一日失去了老牛他会是什么样子。
这会儿,天上的那轮暖阳正在缓缓西移,为德富老汉的人生烘托着一个结局前的氛围。这是一种难以言状的祥和,博大而宽厚,具有无比的包容性。当然,德富老汉对此浑然不知,他审视着他的老牛,他发现老牛的眼睛比平常更亮一些,一束犀利的光穿透了他。德富老汉并没有往别处想,他只是感到老牛是越活越精神了。老牛冲着德富老汉点了点头,德富老汉非常满意地笑了。这是他亲自调教出的牛,德富老汉还记得当初买下它时的样子,那时的牛是个烈性子,很难驯服的,德富老汉用鞭子蘸上水好一顿抽,牛哆嗦了一阵,便再不敢耍泼了。在以后的日子里,德富老汉细心地照料着日渐衰老的牛,夏扑虻蝇,冬裹棉褥,虽然还时不时要抽它一鞭子,牛也是毫无怨言的,只是更加肯卖力气。德富老汉想这牛是通人性的,它晓得打是亲骂是爱呢。
德富老汉向他的牛走去,开始为它套上耙犁。德富老汉右手攥住了鞭杆子,说:
“伙计,该干活了。”
秋日的下午一片静寂,德富老汉看到阳光在田地里流溢,金灿灿的很合他的意。在田野的东北方约15米处,就是德富老汉先辈们的坟茔,草木丛密十分气派,德富老汉想这会儿先辈们也许正看他耙地呢,他是他们的后辈,是铁打的庄稼汉,不会丢他们的人。德富老汉向往着在这片田野上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而后到先辈们的中间去聆听他们对他这个后世子孙的评价。那评价一定是不赖的,德富老汉想。德富老汉曾为自己设计过几种结局,一种是寿终正寝;一种是正在田里做活便蓦地倒下,永远融入泥土,和先辈们一块扎根在这里,看世代沧海桑田,看自己的后辈们犁地;还有一种最美满的结局是和他的老牛一块静静地老去,相拥辞世,永不分离,为那边的列祖列宗们牵去一头有情有义的牛该是多美的事!这三种结局都让德富老汉坦然,这是一个温馨的境界。
德富老汉吆喝了一声。德富老汉的吆喝今天显得格外尖锐,划破长空,阳光也在震荡中轰鸣。阔大的田野渗进了德富老汉的声音,使德富老汉显得十分突兀而伟大。但是牛站着纹丝不动,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德富老汉的吆喝。德富老汉感到了某种蹊跷,他又吆喝了声。整个秋天的下午被他的吆喝声撕开了一条口子,但是牛仍然无动于衷。德富老汉觉得忍无可忍了,他为老牛今日的反常举动大为不满。“畜生!”德富老汉骂了一声,气急败坏地奔到牛头前,劈头盖脸地抽下了鞭子……
这个秋日的下午在这里开始定格,德富老汉走进了他最后的结局。就在德富老汉的鞭子抽在老牛脸上的时候,老牛猛地往前一冲,将德富老汉顶在了地上,然后,老牛前腿跪在德富老汉的腹部,用尖硬的犄角挑开了德富老汉的喉咙……
几乎无人可以接受这个结局。德富老汉血肉模糊的身体被送进了先辈们中间,只是那头老牛被亲戚们打死后并未送去陪伴德富老汉,而是被剁成块分给村人吃掉了。
秋日一派祥和。
马不停蹄的忧伤
夏阳
它们相遇,是在月亮湖,在那个仲夏之夜。
仲夏之夜,月亮湖,像天上那弯明月忧伤的影子,静静地泊在腾格里沙漠的怀抱里。清澈澄净的湖面上,微风过处,银光四溢。它站在湖边,望着湖里自己的倒影发呆,它是一匹雄性野马。
野马即将掉头离去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一匹母马在离它不远的地方止住脚步,呼吸急促,目光异样地望着自己。银色的月光下,野马惊呆了——这是一匹俊美健硕的母马,通身雪白,鬃毛飘逸。母马的眼里,一团欲火,正在恣意地燃烧。
野马朝母马大胆地奔了过去。它们没有说一句话,只有无休无止的缠绵。这时,任何话都是多余的。
天地之间顿时暗淡,月亮羞红了脸,躲在云彩后面不肯出来。当月亮再一次露出小脸儿时,野马和母马已经肩并肩,在湖边小径上散步,彼此说着悄悄话。
母马问,你家住哪儿?
野马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我无家可归,被父亲赶出来了。你瞧我身上,伤痕累累。
母马目光湿润,说,去我那里吧,我家有吃有住,主人可好了。
野马没有吱声,目光越过湖面,怅然地望着远处的沙漠。远处的沙漠,在如水的月光下,舒展绵延开来,直抵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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