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路狠狠地扣上了电话!又是一阵恶心袭来,江路捂住了嘴,尽量平息着自己的呼吸。
宋宇生:“唉……你也是的,跟单位闹那么僵gān吗呀?有话不能好好说啊?
江路:“他们欺人太甚……”
宋宇生:“因为什么呀?”
江路看着宋宇生。宋宇生平淡和平静的表qíng,让她不寒而栗。
江路买了排骨回来给宋宇生炖上,但是宋宇生并不领qíng,黑着脸嘟囔着“恶心”,江路默默地放下饭碗,关门回了屋里。宋宇生皱眉拿过双拐,撑起自己,朝门厅走去。
钱淑华:“gān吗去呀?”
宋宇生:“家里闷得慌,我出去溜达溜达,透透气!”这时,小书房的门打开了,江路出现在门口,“外头下着雨呢,你不是自己找病吗?你要出去溜达可以,雨停了我陪你去!”
宋宇生没有理睬,而是进了门厅。宋宇生停下来,伸手拉开门,由于用力过猛,失去了平衡,他重重地摔倒在地。
江路、宋征和宋隽都跑了过来。江路蹲下身来,一手抄起宋宇生的一只胳膊:“征征,你和隽隽到那边!”
宋宇生:“别碰我!谁也别碰我!”宋征和宋隽惶恐不安地退出了门厅,一前一后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江路走到宋宇生跟前,“回屋吧!等他们都睡了,咱们好好聊聊!别把一家人搞得jī犬不宁的,先忍忍,行吗?”
江路与宋宇生在房间内默默相对。江路:“你说吧,要我做什么,怎么做?”
宋宇生:“莫名其妙。”
江路艰难地说:“就从那封信说起吧……我去手术室拿你的东西时看到的,我不是故意翻的,是它自己掉出来的……”
宋宇生:“别说了,现在说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呢?”
江路:“都说出来,你心里就痛快了。”
宋宇生:“都是过去的事了,严格地说,它跟我没关系……但是,我心里很难受……真的……”
江路:“本来不想骗你的,可……我太爱你了,我不想失去你。所以我……所以我就这么说服自己——那件事儿跟你没关系,是认识你之前发生的。当时我不那么做,我就回不了北京,起码,还得在那个地方等上好多年,甚至等到现在。可我一天都不想在那儿待着了……”
宋宇生:“不说了,不说了!”
江路:“你让我把话说完!你知道我为什么耗到三十七才结婚吗?”
宋宇生看着江路不语。
江路:“我一直在惩罚自己!因为我不配跟人家恋爱,不配让人向我求婚……当然,我也遇到过喜欢的,就一次。在我们正式建立恋爱关系以后,我就跟他说了这件事,我不想隐瞒。结果就不用说了……男人过不去那道坎,谁都过不去!所以,我姐才帮我去物色老外,物色美籍华人……谁知道,在小卖部打电话的时候偏偏就遇上你了……”
宋宇生看着江路。
江路:“你想过以后该怎么办吗?”宋宇生没有说话,显然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江路:“还能回到从前吗?”
宋宇生:“也许吧。”
江路:“宇生,我不会难为你,真的。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心里比你还要难受,你信吗?”
宋宇生:“我信。不哭了,啊?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再说,那种事也不完全怪你。其实……你也是受害者。”
江路:“你的理智这么告诉你,但你的qíng感不是。对吗?你刚才说恶心,那件事让你恶心,我让你恶心,你说实话,对吗?”
宋宇生点了点头。
江路:“我明白了……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等你的腿好了,咱们就分开吧。”
宋宇生:“孩子呢?”
江路:“我会把他打掉……”
宋宇生:“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我不会怪你的!我要是当初告诉你,就不会把你晾在半道儿上了,让你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的。”说完,江路抱着被子去了外面的沙发上。
医院妇产科,江路坐在一对年轻夫妇身旁候诊。孕妇:“给我去买个花脸雪糕,特想吃雪糕。”
丈夫:“妈不是跟你说过别吃凉的吗?”孕妇撒娇,“我就要吃嘛!”
江路羡慕地看着他们。
护士从门诊室出来,喊:“江路!”江路连忙起身进了门诊。
女医生:“什么qíng况?”
江路:“我想把孩子打掉,越快越好。”
女医生:“第几胎啊?”
江路:“我……我没生过孩子。”
女医生:“gān吗要打掉啊?”
江路:“我爱人刚出了车祸,得要人照顾。大女儿马上就高考了,小儿子又是中考,家里……”
女医生:“你不是没生过吗?”
江路:“是我爱人前妻的孩子。”
女医生:“你是……”
江路:“继母。”
女医生:“你可得想好了,有可能这次流产会影响你以后怀孕。刮一次宫,胎壁可就要掉一层。你可是快四十的人了,不是十七八的大姑娘……”
江路:“我想好了,做吧。”
女医生:“你爱人同意吗?”
江路:“同意。”
女医生:“够自私的啊,自己有俩了,都不让你生一个?孩子可不是个物件儿,想要就要,想弄死就弄死啊?”
江路黯然地说:“家都要保不住了,还要孩子gān吗呀?”
女医生感到很意外,她想了想,然后在诊断书上飞快地写下了一行字。
女医生:“周六上午,九点到十一点,你过来吧。”
江路郁闷地走了出来,在医院门口迎面碰上了小唐和一个帅气的男人。
小唐:“路姐?真寸啊,在这儿碰上了!”
江路:“你来看病?”
小唐:“婚检。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未婚夫小潘,总政话剧团的。这就是我常跟你说的路姐。”
江路和小潘握了握手。
小唐:“你得做最坏的打算了。”
江路:“怎么了?”
小唐:“王文胜让舞美队整了你的材料……从青岛回来到现在,都算你旷工。按规定无故旷工一个月,就可以除名了。”
江路:“凭什么呀?明天一早,我去找赵书记!”
小唐:“赵书记明天就不来上班了,退了。”
江路:“那王文胜就一手遮天了?”小唐:“你先忍一忍,别跟他们弄僵了,回头我去局里找人帮你疏通疏通……”
江路:“哼,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改革开放都好几年了,能走的路多了去了,我不会在那个酱缸里跟他们腻歪到五十五!”
转天,江路走进杂技团,直接朝办公楼书记室走去。江路推门而入,赵书记恰好从里间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摞书。
赵书记:“小江啊?进来进来!”
江路随手带上门,发现这里很是纷乱:“赵书记,您要走了?”
赵书记把书装进一个纸箱子,“明天上午全团大会开完了,就算彻底走了。你找我有事儿?”
江路:“书记,我想辞职。”
赵书记愣了,他有些不相信。
江路:“我现在就写报告,您现在就批,行吗?”
赵书记:“江路,是不是明天要宣布你的处分,你觉得没面子了……”
江路:“书记,三言两语我没法跟您解释清楚,我不是心血来cháo一时冲动,我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这么做的。书记,您能速战速决吗?”
赵书记:“小江,你是我们团第一个要辞职的,这么大的事儿还是拿到团务会上讨论讨论比较稳妥。再说,明天我就要……”
江路:“书记,古时候有个陶渊明不愿意为五斗米折腰,归老南山。对吗?我一个小化妆师,比不上那些大家。可我也有我的志气,我不想天天穿着小鞋让一个小人对我指手画脚,与其低眉顺眼地混日子,不如到外面闯一条自己的路,你说对吗?”
赵书记犹豫了。
江路:“求求您了书记,就当您为人民站好最后一班岗,行吗?”
赵书记:“你可想好了,小江。一旦跨出这个大门儿,你的人事档案就要归街道了。往后你的衣食住行、生老病死可就跟国家、跟单位一点关系都没有了,都要靠你自己了!”
江路:“倒退五年,没有单位一个人是没法儿活。现在不一样了,出去以后gān什么我都想好了。我要是没把握,也不敢跟你张这个嘴。”
赵书记点了点头。
人事科电话铃响了,徐科长拿起电话,“赵书记,您有什么吩咐?要江路的人事档案?往哪儿送啊?好,明白了!”
徐科长挂了电话,想了想,觉得不妥,于是又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王团,我是徐伟。有件事得跟您请示一下,赵书记让我把江路的人事档案全都调出来,她辞职。您什么意见……好……明白了。”
江路把写好的辞职报告jiāo给了书记。
江路:“您看看,我写得对吗?”
赵书记接过来念着——
团领导:
由于个人及家庭原因,经慎重考虑,我决定辞去公职。
请予批准。
此致
敬礼!
申请人:江路
江路:“这么写行吗?”
赵书记:“简单了点儿,该说的也都说了,可以!”
这时,有人敲门。
赵书记:“请进。”
徐科长两手空空地进来了。
赵书记:“东西呢?”
徐科长看了看江路,“书记,是这么回事儿……”
赵书记:“你说吧,没什么好回避的。”
徐科长:“江路辞职,是咱们团开天辟地头一回的事儿,我有点儿拿不准这个原则,于是我就跟王团请示了一下。王团的意思是,等明天开完了全团大会,再办这件事。”
赵书记:“现在就办!”
徐科长:“王团那儿我怎么jiāo代啊?”
赵书记看了一眼徐科长,然后他掏出自己的钢笔,在江路的辞职申请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赵书记抬起头对徐科长说:“小徐,你带小江过去,让王文胜签字,然后盖上公章!”
江路:“谢谢书记。”
徐科长推开了王文胜的门,江路走了进去,把辞职申请放在了王文胜的桌上。王文胜看了一眼徐科长,徐科长会意地带上了门。
江路感到了一丝不安。
王文胜拿过辞职申请看了看,随后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江路伸手去拿,王文胜则拿到了一边。
王文胜:“你可真是个聪明人,赶在今天办手续,免得明天在全团大会上丢人现眼。呵呵,一个明天就要退休的土老帽儿这么愿意为你卖力,透露透露,你怎么把人家搞定的啊?老手段?”
江路狠狠地抽了王文胜一个耳光!
王文胜火了,嘴里不gān不净地骂:“你他妈的还敢跟我动手?”
江路抄起了桌上的茶杯,后撤了两步,“你要是还想贴块狗皮膏药,我就成全你!你试试?”
王文胜:“滚出去!”
江路:“我相信我们的党,早晚会把你这种渣滓清除出革命队伍!走着瞧!”
江路放下茶杯,拿着辞职报告,拉开门走了出去。
徐科长:“书记,江路的处分得随着档案走吧?”
赵书记:“在哪儿呢?”
徐科长从档案袋里拿出了一张红头信笺,递给了赵书记。赵书记看了看,然后慢慢地把它撕成了两片,然后是四片、八片,最后被揉成一团,狠狠地扔进了废纸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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