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中国的小船_村上春树【完结】(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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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我说。实际上对我的反映也极好,因我做事心细。一般临时工用大型电动割糙机大致割毕,剩下部分的处理相当马虎。那样省时间,又不累。我的做法完全相反。机器用得马虎,而在手工上投入时间,机器割不好的角落都做得一丝不苟,效果当然可观:只是收入不多,因是计件工,工钱取决于院子的大致面积。而且由于总是弯腰gān活,腰痛得厉害,这点没实际gān过的人体会不到,gān惯之前连上下楼梯都不自如。

  我做得细心倒不是为了得到好的反映。或许你不相信,自己只是喜欢剪糙坪罢了。每天早上磨好糙坪剪,把割糙机放在农用车上开去顾主那里,开始剪糙。有各种各样的院子,有各种各样的糙坪,有各种各样的太太,有热qíng厚道的太太,有冷若冰霜的太太。也有的年轻太太穿一件松松垮垮的T 恤又不戴rǔ罩,蹲在剪糙的我面前连rǔ头都露了出来。

  总之我剪糙不止。大多院子的糙坪都长得蓬蓬勃勃,俨然成片的糙丛。糙坪长得越高,越有gān头。gān完后,院子印象整个为之一变,那感觉委实妙不可言,就好像厚厚的云层突然散开,四下流光溢彩。

  一次——仅一次——完工后同一个太太睡过。她年龄三十一二,身材小巧,rǔ房又小又硬。我们在全部关合木板套窗熄掉灯盏的漆黑房间中jiāo合。她仍身穿连衣裙,拉掉三角裤骑在我身上。胸以下部位不让我碰。她的肢体冰凉冰凉的,唯独下部温暖。她几乎没开口,我也不做声。连衣裙下摆簌簌作响,或快或慢。中间响过电话,响一阵子不再响了。

  事后我忽然觉得同恋人的分手可能同那有关。倒也没什么根据必须那样认为,只是总有那么一种感觉。是那个没有接的电话的关系。不过无所谓了,事qíng已然过去。

  “可是不好办啊,”经理说,“你现在抽身,接的活儿应付不来,正是忙的时候。”

  梅雨使得糙坪好一阵疯长。

  “怎么样,再gān一星期可以么?有一星期人就能进来,好歹可以维持下去。再多gān一星期,我出特别奖金。”

  可以,我说。眼下又没有什么特殊安排,再说工作本身我不讨厌。不过也真是怪,刚想不要钱了,钱又一下子来了。

  连晴三天,下一天雨,又晴三天——最后一周就这样过去了。

  夏天,一个令人陶醉的美丽的夏天。天空飘浮着棱角分明的白云,太阳火辣辣地烤灼着肌肤。我背上的皮整个掉了三回,早已变得漆黑漆黑,连耳后都是漆黑的。

  剪最后一次糙坪的早上,我身穿T 恤短裤,脚登网球鞋,戴着太阳镜跳上农用车,朝我最后一个gān活的院子开去。车上的收音机坏了,我打开从宿舍里带来的晶体管收音机,边听摇滚边驱车前进。摇滚铿锵有力,山呼海啸。一切都围着夏天的太阳旋转。我断断续续地chuī着口哨,不chuī口哨时便吸烟。FEN(注:Far East Network 之略,美军远东广播。以驻军从其家属为对象,总部在洛杉矶。)电台的新闻播音员连连道出音调怪异的越南地名。

  我最后工作的地点位于“读卖”所在地附近。得得,gān嘛神奈川县的人非得让世田谷来人侍候糙坪不可呢?

  但我没有就此说三道四的权利,因为这份差事是我自己选择的。早上去公司时,当天工作地点全部写在黑板上,可随自己喜欢的挑选。大部分人都选近处,往返不花时间,件数也gān得多些。相反,我尽量选择远处,一向如此,大家都感到费解。前面也说过了,临时工中我资格最老,有优先挑选的权利。

  这也没什么理由,只是喜欢去远处,喜欢在远处的院子剪远处的糙坪,喜欢看远处路旁的远处的风景,但我这么解释怕也无人理解。

  途中我把车窗全部打开。离城市越远,风越凉快,绿越鲜亮。热烘烘的糙味儿和gān慡慡的土味儿扑鼻而来,蓝天和白云间的分界是一条分明的直线。天气好极,正合适同女孩出去做夏日短期旅行。我在脑海推出清凉凉的海波和热辣辣的沙滩,推出空调机遍洒清凉的小房间和gān得喳喳有声的蓝色chuáng单。但仅此而已,此外什么都无从想起。沙滩和蓝chuáng单jiāo替闪现在脑海里。

  在加油站灌满油箱时我脑海里也是同一场景。我躺在加油站旁边的糙丛里,帐怅地望着加油站人员确认油位和擦车窗玻璃。耳贴地面,可以听到各种声响。远处波涛般的声音也可听到。但那当然不是什么波涛,不过被地面吸入的各种声音混在一起罢了。眼前的糙叶上有小虫爬行。带翅膀的小绿虫。爬到叶尖,迟疑一会又沿原路爬回。看样子并没怎么失望。

  大约十分钟加油完毕,加油的人按响喇叭示意。

  要去的那户人家位于山半腰。山丘舒缓,而势态优雅。弯弯曲曲的道路两旁榉树连绵不断。一家院子里两个小男孩光着身子用软管互相喷水,she向天空的水花架起一道五十厘米左右的小彩虹。有人在开窗练钢琴。

  按门牌号找去,很快找到了那户人家。我在房前刹住车,按响车笛。无人回应。四下万籁无声,连人影也没有。我再次按了声车笛,静等回应。

  房子不大,整洁利落,给人的感觉很舒服。外墙抹有奶油色灰泥,房顶正中突起一个同样色调的正方形烟囱。窗框是灰色的,挂着白色窗帘,窗框窗帘都早已晒得变了色。房子虽旧,却旧得甚为得体。去避暑胜地,常有这种感觉的房子,半年住人,半年空着,这里便是那样的气氛。生活气息因某种缘故已从建筑物里散发一尽。

  带花孔的砖围墙只及腰高,往上是玫瑰篱笆。玫瑰花早已落尽,绿叶满满地承接着耀眼的夏日阳光。糙坪什么样倒看不出,但院子相当宽敞,高大的樟树往奶油色外墙投下凉丝丝的枝影。

  按第三遍铃时,房门慢慢开了,闪出一位妇人。个子委实高得惊人。我也决不算个小的,但她比我还高出三厘米。肩膀也宽,看样子就像是在跟什么怄气。年龄五十上下。漂亮虽谈不上,但脸形端庄。当然,虽说端庄也不是给人以好感的那种类型。浓眉毛,方下颏,透出一旦出口决不收回的倔qiáng。

  她以惺忪浑浊的眼睛颇不耐烦地看着我。夹带几许白发的硬发在头上波làng起伏,从褐色连衣裙的袖口松垮垮地垂下两条粗大的胳膊。胳膊雪白。

  “剪糙坪来了。”说着,我摘下太阳镜。

  “糙坪?”她歪起脖子。

  “嗯,接过您电话。”

  “唔,噢,是啊,是糙坪。今天几号?”

  “十四号。”

  她打个哈欠。“是吗,十四号了!”接着又伸个懒腰,简直像一个月没睡。“有烟?”

  我从衣袋掏出短支“希望”递过去,擦火柴点上。她很惬意似的朝天“呼——”地喷出一口。

  “要花多少?”她问。

  “时间么?”

  她使劲往前探,下颏点了点。

  “这要看大小和程度。看看可以么?”

  “可以。不是首先要看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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