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还好打了电话去,天吾想。“关于这件事不久的什么时候,再和你说吧。”小松这样的话,不可思议地停留在脑中的角落。
天吾给在补习学校代客的朋友打去电话询问qíng况。没有什么特别的问题,对方说。那么你父亲的qíng况?
“一直没有变化的昏睡着。”天吾说。“在呼吸,体温和血压在很低的数值。总之很安定。但是没有意识,大概也没有痛苦。就像去了梦中的世界。”
“也许是不坏的死法呀。”那个男人不带什么感qíng色彩地说。他想说的是,“可能这样的说法太过冷漠,但是想想的话,某种意义上也许是不错的死法。”前置被省略掉了。在大学的数学系待上好几年,早就习惯了这样省略的会话。不会觉得特别不自然。
“最近看月亮了么。”天吾突然想起,问道。没头没脑地询问月亮的样子也不觉得可疑的,大概只有这个朋友了。
对方想了一会。“这么说起来没有最近看过月亮的记忆呢。月亮怎么了?”
“如果有空想让你看一次。想听听感想。”
“感想,这个感想,是从什么角度?”
“什么角度都没关系,想听听看见月亮想到的事。”
不久之后,“想到什么的话,也许很难归纳成表达。”
“不,不用在意表达。重要的是明确的特质之类的东西。”
“看着月亮就明确的特质作何感想?”
“是的。”天吾说。“即使什么也没想也没有关系。”
“今天多云大概月亮不会出现。下次天晴的时候会看的。就是说,如果还记得的话。”
天吾道谢后挂断电话。如果还记得的话。这是数学学科出身的人的一大特点。如果不是自己直接关心的事,记忆的寿命就短得惊人。
会面的时间结束后走出疗养所时,天吾向坐在接待处的田村护士打招呼。
“辛苦了。晚安。”他说着。
“天吾君还能在这里待几天呢。”她按着眼镜梁问道。工作大概已经结束了,没穿护士制服,而是打着褶子的葡萄色的裙子和白色上衣,灰色的对襟毛衣的装扮。
天吾停下脚步想着。“还没决定。要看qíng况。”
“工作也还暂时请假?”
“拜托了别人代客。还没有关系。”
“你,总是在哪里吃饭呢?”护士问。
“在这附近的食堂。”天吾说。“旅馆只提供早餐。到合适的店里,吃定食,也吃盖饭。就是那样的地方。”
“好吃?”
"不是什么特别好吃的东西。不怎么喜欢。"“这样是不行的呀。”护士严肃地说。“不好好吃有营养的食物的话。现在的呢呀,这幅摸样简直是站着睡觉的马一样。”
“站着睡觉的马?”天吾惊讶地说。
“马都是站着睡觉的,见过?”
天吾摇头。“没有。”
“就是你现在这样的脸。”中年护士说。“去卫生间的镜子好好看看自己的脸吧。一看之下还不知道在睡,仔细一看就明白睡着了。虽然睁着眼镜却什么也看不见。”
“马都是睁着眼睛睡觉的?”
护士深深点头。“和你一样。”
天吾在一瞬间,想着去卫生间的镜子看看,又作罢了。“明白了,会好好的吃些更有营养的东西。”
“呐,方便的话一块儿去吃烤ròu吧。”
“烤ròu吗?”天吾不太吃ròu。并不是讨厌,只是平常几乎不想着吃ròu。但是被她这么一说,升起久违地吃一次ròu也不错的心qíng。确实身体在寻求营养也说不定。
“今晚接下来里大家要去吃烤ròu。你也来吧。”
“大家?”
“六点半工作结束后大家集合,三个人都去。怎么样?”
另外的两个人是头发上cha着圆珠笔有小孩的大村护士和个子小小年轻的安达护士。她们三人工作以外关系也很好的样子。天吾就和她们结伴去吃烤ròu的事想了一会。虽然不想打乱简单朴素的生活节奏,却想不到拒绝的理由。在这个小镇上天吾有大把的时间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如果不打扰的话。”天吾说。
“当然不是打扰啦。”护士说,“不会假意邀请打扰的人的。所以不必客气一块儿来吧。偶尔有健康的年轻男人加入也不坏呀。”
“哎,健康倒是事实。”天吾心虚地说,“是么,那样最好不过。”护士从职业角度说道。
在同一个地方工作的三个护士,要聚在一起并不容易。可是她们每月一次,即使勉qiáng也要把握这个机会。三人一会出到镇上吃“有营养的东西”,喝着酒在卡拉OK里唱歌,尽qíng玩乐。发散剩余能量(非常值得一提)。对她们而言这样的消遣解闷是必要的。田庄的生活又单调,职场中除了医生和同事的护士之外,就是失去活力和记忆的老人。
三位护士尽qíng地吃,尽qíng地喝。天吾十分不适应这个节奏。所以在兴致高涨的她们边上,老老实实地配合着,适当地吃些烤ròu,注意着生啤不喝过量。从烤ròu店出来之后转移到附近的小酒吧,取了威士忌的存酒,唱起卡拉OK。三个护士轮流唱起自己的拿手曲目,然后边跳边合唱。大概平时也在练习吧,唱的相当有水平。天吾不擅长卡拉OK,只唱了勉qiáng记得的井上阳水的一首歌。
平时不太说话的年轻的安达护士,饮下酒jīng之后变得快活而大胆。泛红的脸颊醉了之后,显出日晒后般健康的颜色。无趣的笑话也咯咯笑个不停,自然地搭上坐在旁边的天吾的肩头。头发里cha着圆珠笔的高个子的大村护士,换上了淡蓝色的连衣裙,放下了头发。头发放下后看起来比平时年轻了三四岁,声音的音调也低了一些。敏捷利落的职业身手消失不见,动作也变得有几分倦怠,看起来好像另外一个人似的。只有带着金属边眼镜的田村护士,外表和人格都没有特别的变化。
“孩子今天晚上jiāo给附近的人照看了。”大村对天吾说道。“丈夫今天夜班不在家里。这种时候,就该放下心来尽qíng欢乐呀。消遣消遣是很重要的哟。这么想的,呐,天吾君。”
她们现在对天吾叫法,不是川奈先生,不是天吾先生,而是天吾君。周围的人不知为什么总是这么自然地叫成“天吾君”。连补习学校的学生私下也这么叫。
“是这样的,确实。”天吾同意道。
“对我们来说呢,这样的事实必要的。”田村护士喝着对水的陈年三得利,说。“理所当然我们也是活生生的人嘛。”
“脱下制服的话,只是女人罢了。”安达护士说着,好像说了什么意味深长的事一样一个人咯咯笑起来。
“呐,天吾君。”大村护士说,“可以问这样的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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