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奇谭集_村上春树【完结】(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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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淳平扬起脸,重新细细观察对方的脸,力图读取上面浮现的秘密信号。她直直地凝视淳平的眼睛,他也直直地凝视对方的眼睛。

  “不过是没有根据的想像罢了——怕是从事某种专业xing工作吧?”稍后他这样说道,“就是说,并非任何人都能胜任的、需要特殊技能的工作。”

  “一语中的啊!的确并非任何人都能胜任的,一如所言。不过,再具体限定一下可好?”

  “音乐方面?”

  “NO.”

  “服装设计?”

  “NO.”

  “网球选手?”

  “NO.”

  淳平摇头:“晒的相当可观,形体又紧绷绷的,胳膊上有肌ròu,应该常做野外运动才是。但不像是从事户外劳动的,感觉上。”

  贵理惠挽起外套袖,把luǒ露的双臂放在吧台上,翻来覆去地检查。

  “进展绝对理想。”

  “但不能提供正确答案。”

  “保有小小的秘密是很重要的。”贵理惠说,“我不想剥夺你观察想像这一职业快乐……不过么,给你个提示:我也和你一样。”

  “就是说,我是把很久以前、从小就想gān的事qíng作为职业的,就像你那样。到达这一步的路程倒是决不平坦。”

  “那就好!”淳平说,“这点极为重要。职业这东西应该是爱的行为,而不像是权宜xing的婚姻。”

  “爱的行为。”贵理惠心悦诚服,“好jīng妙的比喻啊!”

  “对了,我想我听到过你的名字,嗯?”淳平试探道。

  她摇头道:“我想不可能。在社会上又不怎么出名。”

  “任何人都有出发点。”

  “完全正确。”贵理惠笑了,随后严肃起来,“不过我的qíng况和你不同,客观上一开始就需要完美,不允许失败。完美,或者零,没有中间。也没有返工。”

  “这也是个提示。”

  “或许。”

  男服务生擎着香槟盘转来,她拿起两杯,递给淳平一杯,提议gān杯。

  “为了共同的专业xing职业。”淳平说。

  随即两人碰了碰杯口,杯口发出清脆的、含有秘密韵味的声响。

  “你可结婚了?”

  淳平摇头。

  “彼此彼此。”贵理惠说。

  那天夜里,她在淳平房间住下了。喝罢餐馆给的礼品葡萄酒,做爱,睡了。翌日十点多淳平醒过来时,她已不见了,只有旁边枕头上的一个凹窝呈残缺记忆的形状遗留下来,枕边留了一个纸条:“有工作要做,走了。若有那个意思,请联系。”上面有手机号码。

  他用那个号码打去电话,两人在星期六晚间幽会。在餐馆吃饭,喝少量葡萄酒,在淳平房间做爱,一起睡了。到了早上,她又像上次那样消失不见。虽是星期日,她也同样留下“有工作要做,消失了”这样简洁的字条。淳平仍然不清楚贵理惠做怎样的工作,但从事一大早就开始的工作这点则可以肯定,而且她——至少有时候——星期日也工作。

  两人话题很多。贵理惠头脑聪敏,善于表达,话题也多。比较说来,她更喜欢看小说以外的书——传记、历史、心理学,喜欢看那些为一般读者写的科学书籍,那些领域的知识渊博得令人吃惊。一次,淳平为她对预制件房屋的历史又有那么jīng密的知识感到惊讶。预制件房屋?莫非你做同建筑有关的工作?NO,她回答。“无论什么,总之我对非常实际的事qíng感兴趣,如此而已。”她接着说道。

  可是,她看了淳平出版的两本短篇小说集之后,说非常jīng彩,远比预想的有趣。

  “其实我暗暗担心来着,”她说,“如果读了你的书觉得毫无意思,那可如何是好,那该怎么说呢?好在是多于的担心,看得非常愉快。”

  “那就好。”淳平放下心来。在他按她的要求把自己的书递过去时,他也同样忐忑不安。

  “不是奉承你,”贵理惠说,“我认为你具备特殊的素质,具备优秀作家所需要的什么。气氛虽然平静,但有几篇写得特别生动,文字也美,尤其平衡感非常好。说实话,无论对什么我都首先注意平衡,音乐也好,小说也好,绘画也好。碰上有欠平衡的作品和演奏——就是说碰上质量不大好的未完成的东西——感觉会变得很糟,就像晕船晕车似的。我不去听音乐会,几乎不看小说,估计就是因为这个。”

  “讨厌碰上平衡感差的东西?”

  “是的。”

  “为了回避这种风险而不看小说不听音乐会?”

  “正是。”

  “在我听来见解相当偏颇。”

  “天平座嘛!对不平衡的事物无论如何也无法忍受。说无法忍受也好,或者……”她就此缄口,寻找贴切的词语,但未能找到,于是发出暂定xing的叹息。“这且不说。依我的印象,你迟早会写出更长更宏大的小说,从而成为更有分量的作家,我觉得。这或许得多少花些时间。”

  “我本是短篇小说作家,长篇写不来。”淳平以gān涩的语声说。

  “就算那样。”她说。

  淳平再未表示什么意见,只是默默倾听空调的风声。事实上,过去他曾向长篇小说挑战了几次,然而次次半途而废。无论如何也无法长时间保持写故事所需要的高度注意力。刚下笔时觉得似乎可以写出漂亮东西,行文生机勃勃,前景如在目前,qíng节自然喷涌,但随着故事的进展,那种气势和光芒开始一点点地失去。水流越来越细,很快像蒸气机车一样减速停下,最后彻底消失。

  两人躺在chuáng上。季节是秋天。长时间融洽的做爱结束后,两人都赤身luǒ体,贵理惠把肩缩到淳平怀中。chuáng旁桌子上放两个白葡萄酒杯。

  “跟你说,”贵理惠开口了。

  “嗯?”

  “你么,另有非常喜欢的女人吧?或者说是怎么也忘不掉的人。”

  “有。”他承认,“看得出?”

  “那还用说!”她说,“女人这东西,那方面格外敏感。”

  “我倒认为并非所有女人都敏感。”

  “我也没说所有女人。”

  “也到是。”

  “可能不能和那个人jiāo往?”

  “有类似具体qíng由的东西。”

  “qíng由消失的可能xing完全没有?”

  淳平短促地断然摇头:“没有。”“相当深入的qíng由吗?”

  “深不深入我不知道,反正qíng由就是qíng由。”

  贵理惠呷了一口白葡萄酒。

  “我没有那样的人。”她自言自语地说,“并且非常喜欢你。一颗心被qiáng烈吸引,两人这么在一起,心qíng能变得十分幸福和踏实。不过没有和你成家的念头。怎么样,可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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