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有个曾国藩_赵焰【完结】(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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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曾国藩在巡营后没有回大帐,而是招呼了几个幕僚去了长江边上。已是深秋,大地上一片肃杀萧瑟,在长江边,更是一片苍茫荒凉。几乎所有的树都没了叶子,像一个符号似的,不甘寂寞地站在那里。一个幕僚告诉曾国藩,只有到了深秋,才能辨别出树的真正颜色,不像chūn天,所有的树都是绿的。曾国藩饶有兴致地听着幕僚的解释,频频点头。万物都是有“理”的,也难怪当年的朱熹面对一根竹子呕心沥血,他是在苦思冥想竹中暗藏之理……的确,树的颜色在秋天里现出了原形:槭树是橘huáng的,桦树是金huáng的,橡树是青铜色的,槐树则是黑色的……跟树一样,人,只有到了中年之后,才有属于自己的真正的东西,也会看出与万物的相通……登临江边的山坡之上,曾国藩极目远眺。长江在他的视野里,如一望无际的大洋,根本无法看出水流自哪个方向。一切都在流逝,灵魂稳定不动地注视时间的流动,而时间本身,则是由欢乐、忧伤以及死亡组成的。大江东去,淘尽了多少历史和人物呢?

  曾国藩陷入了战争间歇期的沉思。这一天很奇怪,从一大早起,天边就一直有大片大片的火烧云,血红血红的。一直快到中午了,也丝毫没有退下的意思。对于天文地理颇知一二的曾国藩知道,这片火烧云来得不寻常,它肯定是一种预兆,预示着更残酷的激战。曾国藩知道,战争就是bào风骤雨,更大的惨烈肯定会接踵而至。

  第五章 遭遇低谷

  一个团队往往是有xing格的,某种程度上,领导人的xing格决定了团队的风格,尤其是初创时期的领导人。曾国藩与湘军的关系,同样也是如此。很多年后,人们在总结湘军的战斗历程时,比较一致的看法是,这并不是一支天才的部队,它甚至没打过什么堪称经典的战役,它只是拼尽全力慢慢消耗对方,同时,一点一滴地壮大自己。从总体上说,曾国藩的用兵非常谨慎,他从不盲目出击,也很少用奇兵,每一场胜仗都不算完美漂亮。在湘军与太平军所进行的前期和中期的几乎所有战斗中,很少有那种压倒xing优势的胜利。可以说,每一场战斗的胜负,都在毫厘之中。双方的争斗,完全是一种拼人数众寡、拼死亡数字的过程。这样,即使是胜利的一方,也是奄奄一息,九死一生。

  曾国藩让人钦佩的一点就是:在与太平天国军队长时间的对峙中,从未犯下低级错误,很少头脑发热,急不可耐,将自己的命门bào露在敌人手中——这一点,与其说是曾国藩会打仗,倒不如说是他具备战争的素质——每当危险来临的时候,曾国藩总是像一条蛇一样,变得更警觉,更缄默,也更冷峻,虽然他有时候表现得十分焦躁,但他总是全力控制自己的qíng绪,尽力使自己像冰一样冷静,像竹子一样坚韧。这样的xing格,使得他与他的军队始终有一种坚忍不拔的特质;在这样的对手面前,敌人往往会望而却步,经常xing地陷入气馁之中,无法产生胜利的自信。

  田家镇大捷之后,曾国藩及湘军跌入了战争的谷底。这个时候,太平军在翼王石达开的统率下,进行了第二次西征。曾国藩从田家镇继续挥师东进,踌躇满志地迎战。两军的主力聚集在长江江西段一带,都摆出了决战的架势。曾国藩全力进攻九江未果,只好掉转方向,把主攻目标对准湖口,想凭借水师的优势,拿下湖口,再攻九江。让曾国藩没想到的是,这一次他遭受到了最为惨烈的鄱阳湖之败——1855年1月,湘军轻快水师中计陷入鄱阳湖,湖口的太平军见势勇敢杀出,拦腰攻击湘军水师,将它们一分为二——这样,就成了“内江水师”和“外江水师”两部分。然后,太平军水师先火攻湘军之外江水师于湖口江面,大胜,湘军外江水师被迫移至九江水面。2月,太平军水师再次乘夜火攻湘军停泊在鄱阳湖的内江水师,焚烧了湘军大、小战船百余只。正在鄱阳湖的曾国藩qíng急之下,只得改乘小船仓皇逃命,文卷册牍全部丢失。这一场战斗,是曾国藩自湘军建立之后,遭受的最惨烈、损失也最重的一次。曾国藩慌不择路逃至罗泽南的陆营后,越想越觉得羞愧难当,qíng急之下,曾国藩掉转马头,想冲至敌营一死了之。在场的罗泽南和刘蓉等一班人死死地拽住马的缰绳,曾国藩才算保住了一条xing命。

  从chūn天到夏天的那段时间里,太平军的进攻连连得手,湘军连战连败,形势急转直下:1855年4月,太平军秦日纲、陈玉成部攻下了武昌,湖北巡抚陶恩培qíng急之下,自杀身亡;8月,湘军悍将塔齐布久攻九江不下,忧愤而死;紧接着,胡林翼又在汉阳附近遭遇败绩……那段日子里,曾国藩困守在鄱阳湖边南昌和南康两府的狭小地区,文报不通,联系中断,即使传来的,也是一些不好的消息。此时,曾国藩的处境已极为危险,连家书和奏折都很难送出去。曾国藩不得不在家书中频繁地使用暗语,甚至,用蜡丸将家书密封起来,派人化装送出。即使如此,曾国藩的信差还是有好几次被太平军俘获,遭到杀身之祸。每天,曾国藩所看到的,都是鄱阳湖中单调的qíng景:一望无际的沼泽地,一只又一只野鸭钻入水中,或者,几只大胆的麻雀在残缺的芦苇当中飞来飞去,间或糙丛中有一些动静,仔细看去,原来是水蛇在苔藓上静悄悄地滑行,然后游离于枯树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到处都是风声鹤唳,空气紧张得令人窒息,仿佛随时都可以杀声震天、刀光剑影……曾国藩后来在回顾这一段经历时写道:“方其战争之际,pào震ròu飞,血瀑石壁,士饥将困,窘若拘囚,群疑众侮,积泪涨江,以夺此一关而不可得,何其苦也。”湖湘大儒王湘绮撰写《湘军志》,阅读当时文件时,朦胧之中好像见到曾国藩的窘状:“闻chūn风之怒号,则寸心yù碎;见贼船之上驶,则绕屋彷徨。”那正是曾国藩当时的真实写照。

  到了1856年,对于湘军来说,战局进一步恶化,太平军在江西的军事形势发展到最高峰,控制了十三府中的八府五十四州县。3月,湘军周凤山部在江西樟树镇大败,南部大门dòng开,曾国藩不得不离开湖口,亲赴南昌收集溃勇,调集水陆各军全力防守省城。4月,更恶劣的消息不断传来:先是太平军大破朝廷绿营江北大营;然后,一则消息如晴天霹雳般传来,让曾国藩捶胸顿足——湘军将领罗泽南在武昌身亡!罗泽南算是曾国藩的嫡传弟子了,本来,罗泽南一直在湖北战场,曾国藩江西战败之时,给罗泽南写了一信,让他火速调兵来江西救援。罗泽南收到曾国藩的信后,立即救援江西,走到一半时,因武昌被围,湖北形势急迫,罗泽南又不得不掉转方向回湖北解救。武昌被太平军攻下之后,罗泽南火急火燎,决定不顾一切将武昌城夺回。攻城之时,武昌大雾弥漫,城内太平军敢死队一下子涌出,对攻城部队一顿乱砍乱杀,湘军不明形势,乱作一团。罗泽南左额中弹,三天之后不治而亡。听到罗泽南的死讯,曾国藩泪流满面,这是一个名将啊!德高望重,智勇双全。在湘军中,曾国藩最欣赏的,就是罗泽南与彭玉麟了,这两个人无论是人品还是才学,都堪称三湘翘楚。罗泽南还曾是曾国荃的老师。虽然罗泽南一直不太愿意离开湖南作战,但因敬重曾国藩,还是跟曾国藩出了湖南。从湘军组建开始,罗泽南几乎就没有打过一次败仗,即使是在曾国藩“屡败屡战”之际,罗泽南也是无坚不摧,屡战屡克:“罗泽南破贼于城陵矶”、“罗泽南率师北渡”、“罗泽南克通城县”、“泽南破贼于贵溪”……只要罗泽南出马,总能转危为安……现在,武昌攻下了,罗泽南却身亡前线,曾国藩不由号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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