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中华史01:祖先_易中天【完结】(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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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对偶关系”,就这样形成了。

  与之相适应或相配套的生理变化,是女人即便怀孕,甚至在月经期,也能接受并满足男人的求欢。因为让男人长期xing饥渴,显然是不现实的。所以,女人必须对自己的身体做出调整,以免爱qíng或婚姻崩溃;而当女人能够这样调整时,人类距离动物便已经十万八千里。

  此时的伊甸园,堪称天翻地覆。

  起先是生殖变成了xing,然后是xing变成了爱qíng。再然后,爱qíng异化为婚姻,婚姻产生了家庭,家庭构成了氏族,氏族变成了部落和部落联盟,最后又产生了国家。我们原来的那个猿群,也就在这不知不觉中变成了社会。

  这一切,又都因为女人。起先是夏娃,然后是女娲。

  夏娃是少女时代的女娲,女娲是成熟阶段的夏娃。夏娃变成女娲,就是蒙昧时代过渡到了野蛮时代。这个新时代是以制陶术为开场白的,正如蒙昧时代的标志xing成果是吃鱼和用火。有了火,长夜不再漫长。有了制陶术,文化就能留下足迹。因此,我们很快就会在那些荒古的陶器上,看见女娲的微笑。

  值夜班的猫头鹰,可以歇息了。

  黎明的天空曙光初现,晨星犹在,月色朦胧。功成身退的夏娃目送女娲绝尘而去,并见证她作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女神,横空出世,一鸣惊人,光芒四she地站在风起云涌的huáng土高坡。

  * * *

  [1] 女娲造人时的场景描述,出自鲁迅《补天》,原文是:粉红色的天空中,曲曲折折的漂着许多条石绿色的浮云,星便在那后面忽明忽灭的眨眼。天边的血红的云彩里有一个光芒四she的太阳,如流动的金球包在荒古的熔岩中;那一边,却是一个生铁般的冷而且白的月亮。然而伊并不理会谁是下去,和谁是上来。

  [2] 女娲是蛙,此说受赵国华先生影响。我在1988年读了赵先生的《生殖崇拜文化论》后,就断定女娲绝不可能是“蛇妹妹”,只可能是“蛙女神”。

  [3] 娲的读音,《汉语大字典》称:《广韵》古华切,平麻见。又古蛙切,《正字通》音蛙。歌部。有人说娲要读蜗,因此女娲是蜗牛。实际上,蜗牛的蜗,古音也是古华切,平麻见。又古蛙切。歌部。跟娲的读音一样,也是“呱”。为此,我请教了李蓬勃先生。李先生答:娲和蜗,声符相同,古音也的确相同(见母,歌部),但没有意义上的关联或文字通用的证据。如果“读如”只是标音,无误;若是探求语源或通假,无据。

  [4] 上帝造人,见《圣经·创世记》。

  [5] 《楚辞·天问》:“女娲有体,孰制匠之?”

  [6] 伊甸园的故事,恐怕是一个“惊天疑案”。疑案的背后,是上帝的良苦用心;而勘破此案,则需要人类的卓越智慧。这就只能另案处理,再写一本书来讨论。书名,也许就叫《上帝的预谋》。

  [7] 关于人类为什么成为“luǒ猿”,科学界有多种说法,比如“幼态延续”(黑猩猩的幼崽无毛)、“信号识别”(把自己跟其他猿类区别开来)、“贪图凉快”(走出浓荫覆盖的森林后,类人猿为了防止中暑)。此外,还有说是因为烤火,因为担心吃饭时把身上弄脏,害怕长寄生虫等等。详见莫里斯《luǒ猿》。

  [8] 关于人类无毛和xing感的论述和证据,均参见莫里斯《luǒ猿》。

  生与死,秘密都在女人。

  女娲变成蛇,是世界xing和历史xing的错乱。

  第二章

  女娲登坛

  死对头

  重见天日的女娲,样子并不好看。

  这里说的“女娲”,在欧洲被叫做“维纳斯”。她们是一些考古发现,即原始民族塑造的母亲神像。其中最古老也最有代表xing的,一件是法国出土的浅浮雕,叫“洛塞尔的维纳斯”;另一件是奥地利出土的圆雕,叫“温林多夫的维纳斯”。

  岁数,都在二万五千年左右。

  后来,越来越多的“维纳斯”在世界各地相继出土,以至于在法兰西西部到俄罗斯中部之间,形成了一条延绵1100英里的“维纳斯环带”。

  当然,这是西方人的命名。如果愿意,也可以叫“洛塞尔的女娲”,或“温林多夫的女娲”。咱们自己的“维纳斯”,则在山海关外的红山文化遗址出土,一共两件,年龄大约五千多岁。

  抱歉打扰了,老奶奶们!

  唤醒这些女娲或维纳斯的,不是王子之吻,而是考古队的锄头。而且,她们也实在不好意思叫做睡美人。没错,这些神像无一例外的都是luǒ体女人,rǔ大、臀肥、xing三角区线条明晰,却一点都不xing感。她们或者面目模糊,或者表qíng呆板,或者头部低垂,或者双臂萎缩,或者腹部隆起,或者全身肥胖,或者双腿变成了一根棒子,根本就没法跟古希腊那断臂的维纳斯相提并论。

  至于咱们那两位老祖母,gān脆就是孕妇。

  ◎辽宁喀左东山嘴陶塑女像

  显然,这不可能是xing爱之神夏娃,只可能是母亲之神女娲。rǔ大,意味着奶多;臀肥,意味着善育;xing三角区线条明晰,则意味着孩子从那里出生。安纳托利亚的一尊撒塔尔·胡尤克女神像,就明明白白是在分娩。是啊,豆蔻年华体态玲珑的待嫁少女,在远古时代其实并不招人待见。史前艺术家们qíng有独钟的,是qiáng健壮硕能怀孕会生育的母亲。[9]

  不过也有例外。

  例外在摩尔达维亚地区的维克瓦丁茨发现,是一尊属于晚期库库泰尼文化的黏土小塑像,全身赤luǒ,两腿修长,腰肢纤细,yīn部明晰,十分xing感。但这位在小女孩墓中被叫醒的女神,却由考古学家命名为“白夫人”。她的造型,则解释为“躺在那里等待埋葬”。[10]

  ◎摩尔达维亚的维克瓦丁茨墓地发现的黏土小塑像,俗称白夫人。

  没错,她就是死神。

  死亡女神,是女娲和维纳斯们的“死对头”。

  死对头当然得是另一种样子。但生育女神肥胖臃肿,死亡女神身材曼妙,却实在让人大跌眼镜。原始人,为什么要这样塑造他们的女神,弄得“生不如死”呢?是审美观不同,还是价值观相异?难道美丽是危险品,粗笨反倒是可靠的?

  或者我们眼中的xing感魅力,对他们毫无意义,还必须敬而远之,甚至避之唯恐不及?

  没人知道。

  也许,他们就像汤加人,以胖为美。也许,他们当中早夭的少女,从来就不曾有过身孕。这都是有可能的。一个少女好不容易才长大成人,还没来得及做母亲就死于非命,请问还有比这更让原始人无法接受的吗?

  那好,死神就该是这副模样。

  死神曼妙身材的背后,是深深的恐惧。是啊,谁能承受入墓前的战栗,谁能想象不再醒来的长眠。[11]何况那时的人类多么弱小,死人的事经常发生。自然的灾难,意外的事故,野shòu的伤害,敌人的攻击,片刻之间就会夺人xing命。谁都不知道xing感美丽的死亡女神,什么时候会抛来媚眼,送去飞吻。[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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