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项羽先生生xingbào戾,不爱读书。伊攻入咸阳之后,首先是屠城,然后搜刮金钱、妇女,临去再是一把大火,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帝国的珍贵藏书就此付之一炬。可怜唐、虞、三代之法制,古先圣人之微言,最终只化为若gān焦耳的热量而已。
所以,刘大櫆作《焚书辨》,毫不客气地指出:书之焚,非李斯之罪,实项羽之罪也。
单就秦国焚书而言,其所引起的实际损失可能也并没有想象的那样严重。《汉书·艺文志》所载六百七十七种著作,其中约有五百二十四种,即77%现在已不复存在。这个事实说明,汉以后的几个世纪,特别是在印刷术流行前,文献损坏所造成的总的损失,也许甚至大于秦代的焚书。因此可以想象,即使没有焚书之事发生,传下的周代残简也不可能大大多于现在实际存在的数量。
【3.历代焚书简史】
关于焚书,李斯并非始作俑者。前此,孟子有云:诸侯恶周礼害己,而皆去其典籍。《韩非子》也云:商君教孝公燔《诗》、《书》而明法令。
到了后世,焚书更是屡见不鲜。
隋人牛弘作《上表请开献书之路》,历数书之五厄(不解何故,漏却项羽):
〖秦皇驭宇,下焚书之令。此则书之一厄也。王莽之末,长安兵起,宫室图书,并从焚烬。此则书之二厄也。孝献移都,吏民扰乱,图书缣帛,皆取为帷囊。所收而西,载七十余乘,属西京大乱,一时燔dàng。此则书之三厄也。刘、石凭陵,京华覆灭,朝章国典,从而失坠。此则书之四厄也。周师入郢,萧绎收文德之书,及公私典籍,重本七万余卷,悉焚之于外城,所存十才一二。此则书之五厄也。〗
明人胡应麟著《少室山房笔丛》,在牛弘所论五厄之外,再增补五厄,列为“十厄”:
〖隋开皇之盛极矣,未几皆烬于广陵;唐开元之盛极矣,俄顷悉灰于安史;肃、代二宗洊加鸠集,huáng巢之乱复致dàng然;宋世图史一盛于庆历,再盛于宣和,而金人之祸成矣;三盛于淳熙,四盛于嘉定,而元季之师至矣。然则书自六朝之后,复有五厄。〗
到了清朝大兴文字狱,倒霉的便不仅是书,更包括了著书者和藏书者。因触犯忌讳,生者凌迟杖毙,诛灭三族,死者剖棺戮尸,挫骨扬灰,如此案例已是不胜枚举。仓颉造字而鬼神哭,莫非鬼神早有先见,知有清朝之劫,故而预为号恸乎?
文字狱之兴起,正值所谓的康乾盛世,持续近百年,时间之长,祸害之烈,株连之多,处罚之惨,力度之大,实属空前。
仅1772年至1788年的乾隆文字狱,所列的两千三百二十种禁书和其他三百四十五种部分取缔的书中,只有四百七十六种幸存,不到所列数的18%,而这还是发生在印刷术业已普及的qíng况之下。
清朝在焚书禁书之余,却也修书,即《四库全书》。然而,这当中又有猫腻。说起来,他们用的也是chūn秋笔法,寓褒贬于字里行间。但他们褒的都是谁呢?不仅他们自己,连过去的契丹、女真、蒙古、辽、金、元等,也一并褒赞在内。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他们何必做这份人qíng?原因很简单,他们有一个最大的共同点,那就是对华夏而言是异族,是侵略者。而在编纂过程之中,对那些反映民族矛盾、民族压迫和汉民族战斗jīng神的作品,则是尽量摒弃和抽毁,对于不能不收录的名家名作,则大肆篡改。比如岳飞《满江红》的名句“壮志饥餐胡虏ròu,笑谈渴饮匈奴血”经过删改之后,变成了“壮志饥餐飞食ròu,笑谈yù洒盈腔血”。
对此,鲁迅先生曾评价道:“单看雍正、乾隆两朝的对于中国人著作的手段,就足够令人惊心动魄。全毁、抽毁、剜去之类也且不说,最yīn险的是删改了古书的内容。乾隆朝的纂修《四库全书》,是许多人颂为一代之盛业的。但他们却不但捣乱了古书的格式,还修改了古人的文章;不但藏之内廷,还颁之文风较盛之处,使天下士子阅读,永不会觉得我们中国的作者里面,也曾经有过很有些骨气的人。”于是有叹:“清人纂修《四库全书》而古书亡。”
相对于原始的火烧而言,这岂不是更高层次上的焚书吗?
如契诃夫所言,别人的罪孽并不会使你变成一个圣人。尽管gān过焚书之事的远非李斯一人,但这并不足以成为给李斯开脱的借口。李斯的焚书开了皇权政府赤luǒluǒ地扼杀民众思想的先河,不仅在当时酿下了严重的后果,也对后世产生了深刻的心理影响。
【4.坑儒的由来】
说到焚书,人们马上就会联想到坑儒。坑儒发生在焚书的次年,即嬴政三十五年,其由来是这样的:
且说六年之前,嬴政狂热地迷上了仙人和不死神药,四处笼络和招揽术士,酬以重金,资助他们为自己去寻访仙人和不死神药。前后几次寻访都以失败告终,嬴政并不气馁,资助的规模和力度反而越发加大。
于是乎,在术士的小圈子内jiāo口传递着这样的消息:此处皇帝傻,钱多,速来。一时间,满世界的术士云集咸阳。嬴政倒也是多多益善,来者不拒,只要术士提出一个idea(方案),马上就能圈到一笔庞大的经费。嬴政心中清楚,这四方奔来的术士,多半都是南郭先生,可是没关系,他不在乎这些钱。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广种而薄收。
然而,一晃眼六年时间过去了,连仙人和不死神药的影子也没见着。术士们不免心虚起来:事已至此,不管好赖,总得给嬴政一个jiāo代。术士们也不傻,自然不会老实承认道:世上本没有仙人和不死神药,因为我们术士多了,所以就有了。他们可不想砸了自己的饭碗,他们还想继续从事这份无本万利的职业,于是行起缓兵之计,将失败的责任推到嬴政身上。
术士卢生向嬴政汇报道:臣等之所以屡次求仙人和不死神药而不得,是因为有恶鬼从中作祟。陛下应该忘记皇帝的身份,将自己打扮成普通人,以避开恶鬼。避开了恶鬼,则真人自至。陛下也不能处理国事,不能接触朝中大臣,否则就不能恬淡,为真人不喜。陛下所居之宫,亦不可让任何人得知。陛下做到了这些,就一定可以得到不死之药。
卢生这一番堂皇的理论,未尝不是一种自脱之术。让嬴政放弃权力,远离国事,与世隔绝起来,这个要求未免高得有些离谱。按卢生的想法,最好就是嬴政知难而退,不愿配合,然后求仙这事就这么自然而然地huáng掉。无奈嬴政已是走火入魔,真信了卢生的话。为了成仙不死,这点代价算得了什么!
嬴政诚意十足。他首先放弃了“朕”这一皇帝的专用自称,改而自称“真人”。又按照卢生的建议,将咸阳二百里之内的宫观以复道和甬道相连,每个宫观之内皆充以帷帐、钟鼓、美人,以乱人视听。行踪所到之处,胆敢泄露者,罪死。
帝国的政务处理照旧在咸阳宫内进行,只是嬴政不再出席。群臣奏事,则对着空空的皇帝宝座,仿佛是在对着蓝幕表演,煞是考验他们的演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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