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谷_成一【完结】(1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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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这样近,也是她常到账房去。雨田到正房见她,还是不叫不到。她已经这样疼他了,雨田依然一点也不放肆。特别是有人在场,他更是规矩守礼。这也使姚夫人很满意:他真是懂事。

  在没有别人在场的时候,雨田倒是很愿意跟姚夫人说话,他想说的话原来也很多。尤其外出办事回来,会把所见所闻很详细地说给姚夫人听。姚夫人又总是听得很有滋味,该夸的时候夸他,该逗的时候也逗他。这种时候,雨田会很快活,姚夫人当然也很快活。

  有时候太快乐了,雨田总要问那句话:“夫人,你为什么待我这样好?”

  姚夫人听多了,总是嗔怪他:“净说傻话!想找个黑心的,你就走。”即使这样,他还是断不了问那句话。有一次他又这样问,姚夫人脱口说:

  “你的先母托梦给我了,求我待你好些。我既答应了,就是想骂你两声,也不敢呀!”

  本来不过是玩笑话,雨田却听得发了愣。

  那天虽冷,太阳却好。姚夫人抱着小娃来到雨田住的厢房时,整个里院又是异常清静的。姚夫人十岁的女儿,由女仆兰妮伺候着,照常到本族学馆念书去了。近年族中学馆也学本邑富商巨室,准许自家女童入学馆发蒙识字。姚夫人早几年就教女儿识字,现在能入学馆,当然愿意送她去再图长进。再者,小姐渐大,留在眼前也有许多不便。她一去学馆,里院当然就安静了。

  在这种清静的氛围中,姚夫人说话便很随意,也更尽兴。雨田呢,也就放松了来享受主家夫人的疼爱。于是,他忍不住又问了那样一句傻话,姚夫人也是兴之所至,脱口就回答那样一句。

  不过,她倒是真梦见过雨田的母亲,其母也真求她来:望能善待苦命的田儿。那次的梦,曾使姚夫人惊醒过来,所以记得清楚。梦中自称雨田母亲的那个女人,样子很厉害,虽是跪了求她,神qíng也很严厉。惊醒后,她心跳得更厉害,猜疑雨田先母的在天之灵,一定看透了她

  的心思!所以,她也不敢把这个梦,告诉雨田。只是在不经意间问过他几次:你母亲长得什么样,是怎样一个女人?雨田说出来的,与姚夫人梦见的那个女人,很不相同。但她还是没敢说出做过这样一个梦。想起这个梦,就不免有些惧怕。

  现在,她无意间说出了这个梦,本来已经不在乎了,哪想雨田竟听得发了愣!他也害怕了?

  “雨田,你又发什么愣?”

  “夫人,你真梦见了先母?”

  “跟你戏说呢,我连你母亲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到哪梦去?就是真梦见了,我也认不得呀!我是看你总不相信我真心待你好,才编了这样一个梦。”

  姚夫人更没有想到,她这样刚说完,发愣的雨田竟突然给她跪下了:“夫人,我能当母亲来拜你吗?”

  拜她做母亲?姚夫人虽感意外,但还是很受感动的,雨田他到底有qíng有义。只是,她当然不会答应做他的母亲!

  姚夫人温暖地笑了笑,说:“雨田,快起来吧,我可不给你当gān妈。”

  “夫人,我是真心……”

  姚夫人更温柔地说:“要是真心,你就先起来。”

  雨田站起来,发现夫人异样地瞅着他。

  姚夫人低声说:“雨田,世间亲近你的人,不只是母亲吧?”

  雨田也低声说:“夫人待我,真像母亲似的。”

  “雨田,你知道世间还有比母亲更亲的人吗?”

  比母亲更亲的人?雨田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倒想说:夫人你就是这样的人,又觉不妥。他不能忘记自己的母亲。不过,他已经有些明白了姚夫人的暗示。

  姚夫人轻柔地笑了笑,低声说:“有没有,想明白了再告我。”

  说完,她抱着小娃走了。

  过了些时候,天又骤然变yīn,有些要下雪的阵势。可一白天就是憋着不肯下,只是天黑得更早。

  天黑后,邱家也关门闭户,都早早歇了。

  姚夫人住的五间正房,东西两头都生着炉火。照她的吩咐,这两头的炉火都由雨田照看。一来是就近,二来,也不想叫粗佣进她和小姐的房中来。这天临睡前,雨田照例进正房封火。先到小姐这头,小姐倒没有拦住他说长问短,只问了两句会不会下雪。也许是天太冷吧,想早些钻进热被窝。

  到了姚夫人这头,夫人却拦住了,说:“天怪冷的,先不要封火,多烘一烘屋子再说。”

  雨田就说:“天yīn得重,可风早停了,也不算太冷吧。”

  “你就想偷懒。大人不怕冻吧,小娃怕冻!”

  “我是说天气呢,不封火,就多烘一会儿。”

  “你看会下雪吗?”

  “老天爷今年跟人怄气呢,你越盼下雨下雪,他偏不给你下。”

  “我可没盼下雪。夜间下了雪,后半夜才要冷呢。”

  “真要下了雪,我还不赶紧给夫人添一个木炭火盆?”

  姚夫人异样地看着他,低声说:“要这样,那就下场雪吧。”

  雨田低下头,说:“等一会儿,我再来封火。”

  他给炉火里添了炭,出来了。

  雨田是一个敏感、早慧的青年,他已经预感到要发生的事了。但他没有惧怕,在难以平静中似乎还有几分渴望。

  这位美貌的主家夫人,对他这样好,他起初真是当母爱来享受的。十岁以后突然沦为孤儿,他是受尽了人间寒冷。那是一种不能诉说的寒冷,因为天下已经没有一个人愿意听他诉说了。叔父、亲戚听他诉说一两回,就不愿意再听,仿佛他是应该受尽寒冷的。慢慢熬着,熬到了什么都能承受,饥寒凌rǔ,什么都不在乎了,却更没有人愿意理他。他想说好听的话,想说说罕见的一点喜悦,也一样没有人愿意听。他成了与谁也不相gān的人,那才是彻骨的寒冷!对父亲,他没有多少记忆,他天天回忆着的,就只是母亲重病时丢舍不下他的那双泪眼。只有母亲放心不下他,此外,普天下谁还在乎他!他已经快习惯了世间的寒冷,忽然就遇见这位主家夫人。本来已经沦为奴仆,忽然就像母亲再生了。

  主家夫人当然不是他的母亲。她亲切似母,可又常常亲昵得不像母亲。但无论如何,她是天下最亲近的人。他已经离不开她。

  这当然也是姚夫人所希望的。这一次,她以为自己可以从容来经营了。但自己还是很快陷了进去。她竟真心喜欢上了这个年少的男子。她甚至有些不想往前走了,不想拉了雨田走向罪孽。但这又怎么可能!

  所以,在这天夜深人静后,雨田走进来封火时,姚夫人轻轻地说:“不用封火,再添些炭,把火笼旺,我暖和不过来。”

  雨田静静地添了火。

  姚夫人更轻声说:“你也不用走了,我暖和不过来。”

  雨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也听清了夫人的话:事qíng终于要发生了。但此后一切,都是在静默中展开的。悲苦和幽怨,温暖和甜蜜,激动和哭泣,都几乎没有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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