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少女_秦文君【完结】(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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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错了,我没想到她会那么bào烈,我以为她很明智,也很温和。”

  他是在倪娜举行婚礼之后匆匆把目光落在吴国斌身上,或许他急切地需要慰藉。那是人的通病,也是造成误会的老根。可是人总会有各种错处,男女都一样,这才能构成一个个pào经风霜的故事;不犯点错,只是个梦想,世上不可能有那么乏味的人。

  卷毛冷丁叹息一声:“我真没想到,两个同样美丽的女孩,心地会截然相反。这真是个天大的讽刺。”

  “你把她错当成另外一个人了?”

  “大概是。”他沉吟道,“你击中要害了。”

  “要是她知道你爱的只是另一个人的化身。”我说,“这太残酷了。”

  他忧愁地看着我,直看得我心发软,才说:“那么,别对任何人说起。知道么,有时我恨她,有时却觉得自己也挺坏!不过,既然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我一定尽量弥补过失。”

  我同他分手后回到宿舍,突然不忍再看黑女孩的惟淬神qíng。我成了知qíng人,却参与了对她的欺瞒,这个罪过抵消了她给我的恶感;仿佛她的qiáng恃尖刻是浮在表层的,而我,却铁石心肠,掩掩盖盖,虚伪地、无动于衷地对待他人。那一阵,我真是觉得心外面长出一层发脆的硬壳,有一种堵梗的不适;时间久了,竟适从了,慢慢地能在心里装下许多各种鲜为人知的东西。据说,这就叫成熟,正常得不得再正常,可我至今仍怀念那种灵魂遭侵蚀的轻微痛楚。

  卷毛尔后果然每日必来探病人,安慰她,坐一会儿,就像每日完成作业那么准确无误。我惊奇男人的耐力,那几乎近于一种安于现状、得过且过。只是力图保持原有的一切。我想,如果后来不发生一系列事件,唤起他改变推翻那场恋爱的话,他会听天由命,最后结出一个爱qíng的涩果。

  吴国斌病愈后就一直有点心灰意懒,她是极敏感的,会体察出卷毛的热qíng已非昔日。她有所收敛,但这收敛又使她怒火中伤,痛苦不堪,成天没个好脸色。我知道,她想往的是猛烈的宠爱,是那种轰动的、会碰撞出大起大落的爱qíng。她的心已被灼伤,淡淡的、平静的小火光使她难以激起làng花。

  在那个时刻,她突然想到去探望她姐姐吴国平,这个一念之差导致了她走入岔路,那条岔路一直通向yīncháocháo的监狱。

  吴国平是个楚楚动人的女士,因为她,好长一段时期我对美女存有戒心。她像个yīn暗的窖藏,时时漏出一点伤人的yīn气。在那夜晚,我无意中旁听她说了一大套对爱qíng的认识,在她眼里人不靠真qíng,凭的是诸如yù擒故纵之类的伎俩就能将爱人抓在手中,仿佛爱人是一件占有物。

  吴国斌无限崇拜她的姐姐,曾多次向我炫耀吴国平的与众不同。她说:

  “举个例来说吧。我妈跟我说不到一处去,在家常扑上来与我扭打——她一向就是个女恶魔,我恨她。我们相打时,姐姐从不来拉拉扯扯,她照旧在厮打声中做她想做的事!”

  “她为什么不劝劝架?”

  “她认为自己是局外人。”

  “太冷漠了。”我说,“她不该那么做。”

  “她了不起也就在于这一点,能超越别的人。你说她不罕见吗?”

  她有点狰狞地bī视着我,似笑非笑;她很霸道,但又无知幼稚,鼠目寸光,仿佛一个破布拼起的杂色人,很难将她归纳成哪种人。我没理睬她,想着拉开距离,世界那么大,容纳得下我,也容纳得了她。

  自从打大村屯林场归来,吴国斌就同以前判若两人。先是同老枪亲热得异乎寻常,然而老枪则喜欢逃走。我原以为男的都会把目光落在漂亮的女孩身上,有一回老枪表白似的对我说,他例外,认为温柔善良才是顶要紧的。尽管我永远不可能爱上那个人,但心里却信赖他,觉得有这眼力的男人既高明又正派。

  老枪不辞而别,于是吴国斌又重新物色人选。时常能看见她花枝招展地频频与其他男生约会;不久,她又扬着一封厚信宣称,家里在安徽三线厂给她介绍了对象,她若嫁了他便可去那儿落户。那时,漂亮女孩走这步棋的不少,被称为走第三条道路——既不是革命路,又不是反革命路,是条谋生计的中间路。

  这下,骄傲得不可一世的卷毛发起急来,他像被触痛了,嘴角发出水泡。不知他是在挽救初恋还是在挽救被抛弃的声誉。总之,他勤勤恳恳地写了许多信托我带jiāo吴国斌,然而她却冷冷一笑,带着女皇的气派把那些信撕个粉身碎骨。

  美妹恰恰出现在卷毛倍受伤痛的当口,她像一股清新的小风,燃起了卷毛几乎泯灭的爱心,几天之后,他们就好得如胶如漆。我始终相信,两个伤口流着鲜血的人,相爱便成了自救以及彼此间的互救。

  有个夜晚,美妹蹑手蹑脚地回到女宿舍,身上带着一种冷香,淡雅高贵;以后闻到这类冷香我就会联想起热恋中的女孩。她挨近我,脚趾冷冷地碰到我的腿,我动了动,她轻声问道:“你醒着吗?”

  铺板吮地一声响,吴国斌从被子里坐起,“只有我醒着,等你。”

  美妹哦了一声,“你吓了我一跳。”

  “这话本该由我来说!”黑女孩的眼白在暗头里闪动,她背朝着窗坐,肩和膝盖都耸着,“是你吓了我一跳,才来了几天,就……你可是有眼光,乘人之危。”

  “我们是真心相爱。”美妹说。

  黑女孩的气焰一下子消退,那口气已无心恋战:“那与我无关!你少说这个。”

  事隔许久,美妹已回泰兴,吴国斌她对我说起那个火药味弥漫女宿舍的夜。

  “我是打算大闹一场,出口恶气,轰走她。但她提到什么爱不爱,弄得气氛软绵绵的。我gān嘛要恨她呢?卷毛就是让人喜欢,我也爱他爱得痴迷。什么第三条道路,什么老枪,都滚蛋!我本是激激他的,哪想过了头。”

  我突然掉头就走,不想看她的脸。

  她是自食其果,想奴役人就注定了她不幸的结局。我觉得恶其实是一种蠢,扎在那里头,便缺少未来感,更提不上先知先觉了。

  黑女孩与美妹在复杂的感qíng中竟成为朋友,她们的相处并非属于无法推卸的敷衍,而是一触即发的投和。尽管中间有裂fèng有伪装却也充满了吸力。我听她们长久地谈论卷毛,相互补充着对他的认识,那么心平气和,相安无争,纷纷袒露心迹。我感觉她们的神经都出了些故障。

  我曾劝过美妹,她却不以为然,说她们的共同点不容抹杀,那就是深爱着同一个人;她大概是让爱冲昏了头脑,想当然地沉浸在那里,当她的胜利者。爱qíng容不得第三者,她们间总有人会被排斥,而吴国斌不大会善罢甘休的,所以,我为我亲爱的女伴忧心忡忡。

  卷毛是个不可预测的男人,他竟当机立断决定让美妹离开此地。关于他的动机,成为个费解的谜,他对它缄口不提。我总觉得与吴国斌有关,或许他已感觉到某种威胁,或许是不愿她们两个频频往来,反正那个动机中充满隐痛,而男人们不论年轻的或衰老的都更愿意藏匿自己的隐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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