忐忑的中国人_梁晓声【完结】(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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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一生,像他那张面孔。这是一种农民的纯朴和学者的‘无奇’的混合,使任何画家都难以下笔;即使勾勒出轮廓来,也难以表现他的实质和特征。”——这是雷加先辈对吴伯箫先辈的概括,我也有同感。

  但一个人的怀念印象如此,两个人的怀念印象也如此;许许多多人满怀深情与敬意的怀念印象组合在一起,那“实质和特征”,将逐渐地清晰起来。

  而这正是此纪念文集的意义和价值。

  想要了解中国文化知识分子心路的学者们,不可不读一读此纪念文集……

  12. 抵御时代的污浊和浮躁

  王锋小弟自西安寄我雅集一册,名“坐卧终南”;望我作小序,为友情留痕。信中言——该集乃简样,“特供”友人们发表意见时有所参考而赶制的。

  锋我所敬者。敬其敬业;敬其为人处世的坦诚;敬其在古体诗词方面的才情;尤敬其于名利泛滥之世而自愿保持一颗“拒腐蚀,永不沾”之洁静心,我曰“素心”。

  “静”字我是并没写错的。名利泛滥之世,洁实不易。锋非清教徒,我和他从未聚餐过,但从他的诗词中知道,他是喜欢每与三五好友大快朵颐、满斟缓饮的。李白、杜甫们也喜欢那样,鲁智深更喜欢。虽然他们也都不得不入世地活着,并且未见得多么地崇尚出世思想,但起码都不甘与浊世污流共舞。故在我看来,他们皆他们所处之时代的洁人。我们所处之时代特浮躁,心态须持常自静,方能卸污守洁。

  我与王锋小弟之间已有十几年友好交往了,我所了解的他,正是以上所言那么一个有“素心”的人。

  雅集封面印有小照,其上四位陕北中年男士,看去皆书生意气风发,腹中才情饱满。我头脑中第一戏谑的反应是“四条汉子”。及赏阅罢,第二庄重的联想是《美在斯》。

  《美在斯》乃闻一多、梁实秋、潘光旦们当年在老清华创办的学子文艺刊之刊名。彼们当年皆理想主义文艺青年,一心希望通过文艺美的陶冶,洁静自己也洁静别人的心态,使具有“素心”的中国青年多起来,以抵御他们那个时代的污浊和浮躁。

  而《坐卧终南》的“四条汉子”,除了王锋,另三位是范樵父、王松、魏杰;我尚不认得他们。

  樵父乃书法家;王松是山水画家;魏杰在石印篆刻方面成就彰显。

  有位肖云儒先生,在集中评樵父的书法具有“禅意、清气、儒风”,我有同感。进一步认为,其实“禅意、清气、儒风”六字,用以评说王松的山水画、魏杰的石印篆刻、王锋的古体诗词,亦十分恰当。只不过,“儒风”体现于王锋的古体诗词,更是一种“古风”。而王锋的古体诗词于禅意、清气的格调之外,还每有黑色之幽默的色彩。关于此点,王蒙先生的评论文章已赞赏有加,此不赘言。

  我赏樵父的书法,除了禅意、清气、儒风之同感,居然另外生出两个字是“婀娜”。因在我眼看来,樵父之书幅上,似有体态曼妙之数女子的婆娑舞影此隐彼现。

  王松的山水画,除禅意、清气、儒风外,似还多了一重境界是恬淡淡泊。我品味时,心中油然联想到李白的诗句——“天清江月白,心静海鸥知”。概言之,“素心人”画也。

  我对石印篆刻之艺更是门外汉,不敢妄自评论,只能谈我的印象,便是——大巧若拙。拙中藏雅。于是,拙得雅。

  雅,中国书法、绘画、石印篆刻所一向追求也。这追求的变境,便是以拙代雅,并终于至雅。

  我认为魏杰深谙雅、拙之辩证关系。

  我留意到,魏杰之《重温古玺》一文中谈及对黄宾宏绘画艺术思想的理解。王松之绘画心得文章中,也谈及黄宾宏大师的“国画民学”思想。

  我也是崇敬黄宾宏的。

  我想,连樵父的书法,估计也受到了黄宾宏艺术思想的影响吧?

  “凡艺术,总是存于技,成于道;道者,人生修为者也。”

  ——此话虽是沈奇说的,但黄宾宏其实正是这么实践的。

  至于王锋小弟的古体诗词,王蒙先生二千余字的评中,用了“令人叫绝”、“最妙的是”、“自然大气”、“甚有味道”、“从容悠远”、“不无聂绀弩风,应称作绝对中华诗词中的黑色幽默”——在我拜读过的王蒙先生之若干评论文章中,此篇可谓赞不绝口。蒙公此等评价,王锋小弟可引为终生之荣也。

  《美在斯》——这是我赏这一册雅集的总体印象。

  审美不仅美眼,且养心。

  创作美,奉献美于别人,是热爱艺术的人们的欣慰。

  我愿此雅集之正式出版,带给王锋、樵父、王松、魏杰如微醉般的欣慰。

  我愿陕北乃至全中国,多些亲近艺术而又保持“素心”的青年!

  终南虽是山,“素心”可容其大也。

  13. 我愿意再去一次的地方

  几乎人人都知道,贵州有一处著名的风景——黄果树瀑布。

  但是知道贵州还有一处美丽的地方叫平塘的人,想来就不那么多了。

  平塘是贵州一个县的名字。

  到了贵州的人,如果仅去看过了黄果树瀑布,而竟没同时也到平塘去领略一下那里的迷人风光,我以为该算是一种遗憾,甚至也可以说,该算一种损失。

  我如此赞美平塘,乃因我这个只到过贵州一次的人,与别人们恰恰相反;没去看黄果树瀑布,却在平塘勾留往返整整一天。

  此前,我对贵州的了解,是相当模糊的。

  在我还是一个少年的时候,我的父亲作为新中国的第一代建筑工人,曾经在贵州的山岭间工作和生活过多年。那是所谓“大三线建设”的年代。

  当年,我以一个小学生的稚拙的字体,在许多信封上写下过“贵州”两个字……

  后来,我从中国新闻电影制片厂拍摄的风光纪录片中,看到过贵州的黄果树瀑布。当年,《人民画报》的第一期,还曾以黄果树瀑布作为封面……

  再后来,“贵州”二字和我的一位大学同学莫贵阳的名字连在了一起。他自然是贵州人,我们友情深笃。莫贵阳毕业后被分配在贵州人民出版社,由而我开始熟悉了贵州的邮政编码和长途电话区号……

  近两年我与“贵州”二字的关系又加深了——因为半个多世纪以前,即日军侵华时期,北大、清华等高校迁往云南,组成“联大”;当年,闻一多便是从云南去往贵州,接他的夫人高真和几个孩子的。我创作电视剧本《缪斯之子》,间接触摸到了当年贵州的脉象……

  然综上所述,都只不过是我与“贵州”二字的间接亲密而已。

  直至不久前的贵州之行,才终于使我对贵州有了一种较为感性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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