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来,四指捏着两角,从众人面前一一走过,展示给大家看。
一阵掌声。
他四指一松,那张报纸飘落在地上。他又手心朝上伸出双手展示给大家看,
并说道:“诸位,请看我这双掌,究竟是一样还是不一样?”
他一掌干,一掌湿。
于是这着“吸水击掌”,获得了几声喝彩。
他脸上不无得意之色:“诸位,在下方才已有言在先,九路掌法,在下只练
得一二而已。若是练到精通,站在井台之上,击井井水翻花! 每一掌出去,都有
千斤之力! 在下向诸位献技,不过一时兴之所至。在下不是跑江湖靠卖艺混饭吃
的,在下是本市规规矩矩的一位公民。诸位看到了,我这里有椅子一把,脸盆一
个,还有这个——理发箱。在下是个理发的。哪位若是明天要当新郎,后天要出
国,大后天作什么报告,或者是科长以上干部,您别坐我这把椅子,坐下了我也
不给您理。我这是只理发,不洗,不吹,不刮脸。您啊,还是请到‘北来顺’或
者‘迎宾楼’那样的高级理发店去理吧! 哪位小学生、中学生,您放学回家了,
经过我这儿,您那头发长了,再不理老师要批评您啦,到理发店去,没有俩小时
轮不到您那颗头。您兜里正好带着一毛五分钱,您就请坐到我这把椅子上,我认
真地给您推,仔细地给您剪。十分钟,您可以走人了! 您要是位工人,您下班打
这儿路过,您也请坐我这把椅子,耽误不了您多大一会儿工夫。晚回家十分钟,
进了门,您爱人一见您,乐了。因为您变年轻了嘛! 星期天,您再刮刮胡子,两
口子带着孩子到江边到公园一遛,或者到孩子他奶奶家姥姥家,多和睦的一天!
免得您好容易盼来了个星期天,在理发店就干泡去两个多小时! 目前是二十世纪
八十年代,时间的观念是极其宝贵的! 哪位说啦,我身上没有一毛五,临出门身
上只带着一毛钱。一毛钱? 您也请坐! 我照样认真地给您理,仔细地给您剪! 您
只带了五分钱? 五分就五分,您也请坐了! 您一分没带? 没带就没带,您也请坐
了! 咱们算交个朋友,下次您再光临……”
人们见他不再露什么“吸水击掌”一类的“气功”,而大扯起“生意经”来,
纷纷离去。
王志松朝自己的好朋友走了过去。他见严晓东一套一套地说得口干舌燥,又
是心疼,又是惊讶不已。好朋友在连队时可从来没这么能说会道过呀!
严晓东见人们纷纷走散,留又无法留住,“吸水击掌”也白表演了,更加沮
丧。一抬头,见到王志松站在跟前,不由一愣。
王志松说:“给我理理吧! ”他头发还真够长的。
严晓东仿佛遇见了救星,大喜过望,说:“诸位慢走! 诸位要是信不过我的
理发水平,求你们再留片刻,看我给这位工人师傅理得如何? ”
他这一说,还果然有人不走了。
“师傅您请坐! ”严晓东殷勤之至地对王志松说。瞧那样子,谁也不会想到
他和“工人师傅”是好朋友。
王志松在他那把破椅子上坐下,严晓东抖了抖旧白布褥单,围在好朋友脖子
上,从理发箱内取出了推子。
“您要理个什么发式? ”
“随便。”
严晓东对好朋友的头研究地瞧了片刻,征询地说:“我看师傅您这头型,理
个运动式怪精神的! 现在天也暖和了,洗起头来也方便,您的意思呐? ”
“好,就理个运动式吧! ”王志松他是豁出自己一颗头,在今天这关键的时
刻周全好朋友。别说运动式,就是严晓东认为当众给他理个秃头对他最合适,他
也心甘情愿。
严晓东理发的水平,确实不比一般理发店里的一般师傅的理发水平低。十多
分钟,他就为好朋友理了一个“运动式”。不知他是因为“买卖”终于开张,多
少有点激动和兴奋,还是因为心急或推子拧得过紧,拔了好朋友几次头发。他自
己心里有数,王志松心里也有数。王志松虽然头发被拔得够疼的,却连眉梢也没
敢动一下。
严晓东拿了块没框的方镜,为王志松前后左右地照了一遭,问他有什么不满
意的。
王志松当然是满口回答:“满意,满意。”
严晓东往他脖子上擦了些粉,替他用毛巾抚尽头茬,“释放”了他。
王志松给了严晓东一毛五分钱。严晓东装出“按劳取酬”的样子,一手接了,
揣进衣兜。
两个好朋友在那一毛五分钱一给一接的瞬间,默默望了一眼,各自都看出了
对方心里挺不是滋味,却都不能说句什么。
严晓东将那块白布褥单和那条毛巾抖了几下,继续招徕生意:“还有哪位再
愿意将头续上? 别不好意思嘛! 露天看电影和露天理发有什么区别啊? 节省的是
您的宝贵时间嘛! 我这也算‘新生事物’,需要大家的热情扶持啊! ”
于是有一个看样子下了班,刚从“自由市场”里转出来还没回家的中年工人,
大大咧咧地说:“我这头续上! 我看你理得还可以,我这头也不值钱,一毛五就
一毛五了! ”说着便走向严晓东,在他的椅子上坐下去。
王志松见好朋友的“生意”又续上了,只好离去,走到市场牌门下,吸着烟
等待。见到好朋友一面不容易了。
严晓东的“生意”在好朋友的周全之下,虽然总算“开了张”,却不怎么兴
隆。但他已经很心满意足了。总共处理了六个头,算上王志松的一毛五分钱,衣
兜里已经塞了九毛钱。
他处理完了最后一颗头,将推子什么的往椅子上一放,朝王志松奔了过去。
王志松默默递给他一支烟。
3
他贪婪地吸了一大口,问:“怎么样? ”
“什么怎么样? ”王志松反问。
“你的工作。”
‘还行。修车。脏点,累点。我们这样的,能有个工作干就不错了! “
“别说这话! 哥儿们之中,你是幸运的! ”
“我知道。我爸爸的一条命换了我这种幸运。”
严晓东将一只手轻轻放在他肩上,凝视着他的眼睛说:“好好干吧! 有了工
作的,不管干什么,都应该想到我们这些还没工作的! 我们拜托你们为我们全体
返城待业知青闯牌子了! 你们干得好,我们脸上也光彩,将来分配工作也容易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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