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刚学会,但我要比每一个男人都跳得好! 为了今天下午让她高兴! 让她快乐
!
舞曲的节奏比第一轮欢快! 他虽然不知道那些被请来的乐队队员喝了一通汽
水或可乐之后,更加卖力演奏的是“华尔兹”,但那音乐使他不由自主地兴奋了。
他觉得自己仿佛在音乐之中变成了一匹骏马,一只雄鹰,一股旋风! 而她则轻得
如同一根白色的羽毛,几乎被他旋得飘了起来!
这里的许多人,其实是在为那些坐在茶座上的欣赏者们而跳的。他则是为了
她一个人而跳的! 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毫不相干! 他对她怀着深深的感动,深深的
忏悔,和强烈的激情报答的愿望,一心一意地跳着,跳着,跳着。
8
怎么可能有人比他跳得更潇洒更自由?
二曲终了。他发现实际上乐队等于只为他们两个人进行演奏。和他们同时跳
起来的一对对一双双舞伴,在他们忘情欢舞时先后退离,或坐着或站在四周观看
着他们。他跳的并非华尔兹。
他只是伴随着音乐激狂放任地跳着而已。她也只是在他那种忘乎一切的情绪
的感染之下,如鸟如云不拘舞步地飞荡飘旋而已。许多自以为是的人却在窃窃私
议,一会儿断定他们跳的是墨西哥舞,一会儿断定他们跳的是吉卜赛舞。他们跳
得究竟怎样,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也不愿知道。他们是在“信天游”,他们欢
快,他们那个时刻都升人了无忧无虑的境界,他们都觉得这种欢快是对方给予自
己的,他们心中都深深地感激着对方,他们是那么满足于内心的感激和欢快交织
着的这一时刻!
某些认识她也认识她“丈夫”的人,都不免在心中暗想,今天可能将发生什
么大煞风景的事情。因为被冷落在一边的“丈夫”,脸上的表情和周围的欢乐气
氛反差太大了。他脸上仿佛带着锡纸面具。
她是跳得有些累了。她没有想到他会跳得如此激情奔放! 她微微喘息着,两
颊绯红,偎靠着他旁若无人地走向一个茶座。她看到了主编、主任和报社里的几
位同事,就坐在那一排茶座,都在望着她。主编神色冷峻,主任嘴角浮现着意味
深奥的微笑,几位同事大惑不解,表情都有点匪夷所思。
他谁也不认识,谁也不想认识,谁也不看。挽扶着她一边向茶座走去,一边
高傲地想:人们,你们吃惊吧! 我王志松就要从这个舞场开始征服我的命运也征
服城市! 北大荒返城知青是绝不甘被城市所压迫的!
他挽扶着她落座后,开了一瓶可乐,自己喝了一半,将剩下的半瓶递给了她。
这在他并无任何特殊的心意。
但那个坐在他们对面的“丈夫”,将还有着几支烟的烟盒握扁了。
她喝光了他递给她的半瓶可乐。
小于走到了他们跟前,大声说:“吴姐,你简直成了今天的舞后了! 你们跳
得真是够……野的啊! ”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从座位上拿起挎包,取出照相机朝小于一递:“会照吧
? 替我俩照几张相! ”
小于接过照相机,大声地说:“傻瓜‘呀,白玩! 黑白卷还是彩卷? ”
“彩卷。”
“照几张? ”
“照完为止! ”
她掏出手绢擦汗。看了他一眼,又替他擦汗。
他的脸又红了,他也看出了她今天的兴奋和快乐之中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
方。
照相机的闪光灯一闪,小于抢下了她替他擦汗的镜头。
整个舞厅不寻常地寂静着。
“那个女的是谁呀? ”
“晚报的记者吴茵嘛! 本市的记者明星! ”
“那个男的呢? 她丈夫? ”
“不认识。喏。她丈夫在那儿坐着呢! ”
“那丈夫够有涵养的啊! ”
“妻子是个漂亮女人嘛,丈夫不学得有点涵养怎么办? 上帝一向是这么安排
的! ”
“不过也太放荡不羁了吧? ”
“现代女性,引导妇女新潮流嘛! ”
两个靠肩而立的中年男子,远远地望着他们低声评论。
小于捧着照相机,在他们前后左右选择理想的角度,闪光灯连连闪耀。
“留一半,等我们跳舞时拍! ”她提醒了一句。
舞会的主持者站了起来,朝乐队做个预备开始的手势,随即走到他们跟前,
两眼盯着她说:“这一轮赏我个脸可以吗? ”
她迎视着他,冷冷地回答:“期待着能和你跳舞的女人不少,你何不去满足
她们的愿望? ”
音乐又响。
她拉着他的手站了起来。
他那肥胖的身躯挡在他们面前,不走开。
闪光灯又是一闪,小于连这种情形也不失时机地摄人了镜头。
“别照了! 你这像什么样子! ”主编低声喝斥小于,也站了起来,走到三人
身旁,用不可抗拒的语调说:“这一轮我陪你跳。”,
她正视着主编,沉默有顷,终于屈服地向老头子伸出一只手臂。
她虽然在陪着主编跳,但跳得毫无情绪,脸一直向他侧转着,目光一直在注
视着他。
“你知道你今天给自己造成了什么影响吗?!”老主编一边跳,一边严厉地斥
责她。
她没回答。不知她是根本没听见老主编在跟她说话,还是听到了不愿回答。
她的脸还是向他侧转着,她的目光还是在注视着他。
而他,也在注视着她。他心中在痛恨着自己对她犯下的种种罪过。
“刚才和你跳了两轮舞的那个女人很有魅力是不是? ”她的“丈夫”平静地
问他。
他这才转移视线,看对方一眼,同样平静地回答:“是的。”
“在所有这些女人中她最漂亮是不是? ”
“是的。”
“你迷恋上了她是不是? ”
他听出了对方每一句话中都包含着冷讽热嘲。
他以反击的口吻回答:“是的! ”
“用句西式的话说,她还很性感是不是? ”
“你再说一句这类话,我揍你! ”他握紧了双拳。
对方注意到了这一点,不以为然地一笑,又问:“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如此
维护她? ”
“我和她是中学同桌三年的同学! ”
“是吗? 那太失敬了! 不过我和她的关系可能比你和她的关系还稍微亲近那
么一点点。我已经和她同床共枕十一年了,所以我说她很性感是大实话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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