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城_梁晓声【完结】(357)

阅读记录

  性,受到上级领导的宽宥,受到同级干部的嫉妒,受到下属的敬畏。

  每一年春节前,他必定亲自督办一份厚礼,派人送往北京老首长家里。受命

  之人不但享受特殊的出差待遇,而且感到是种特殊的荣幸。

  此次是他女儿秀红陪同进京。

  在省驻京办事处下榻后,他立刻往老首长家拨电话。

  电话通得顺。握着听筒,他的手由于激动直抖。

  “找谁? ”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找老首长啊! ”

  “哪位老首长? ”

  “×××同志啊! ……”

  “×××同志死了。”

  “我是老关啊! 不……不对不对,我是小关啊! 老首长当年的警卫员……”

  “噢……×××同志死了。”

  “我当年救过老首长的命啊! ……”

  “你听不清我的话吗? ×××同志死了! ”对方颇不耐烦。

  “死了? ……”

  他仿佛这才明白“×××同志死了”的意思,那颗激动无比的心“咯噔”往

  下一沉,如同坐车过断桥时那种感觉。

  “喂! 你有什么事啊? ”

  “没……什么事……特意到北京来看望老首长,没想到……您是……”

  “儿媳妇。”

  “今年春节前给老首长捎来的礼物……收到了? ……”

  “是您每年托人捎来的啊? 收到了,谢谢。您还有话吗? ”

  “没……有了……”

  “再见! ”对方挂了电话。

  第二天他便乘飞机离开了北京,两只耳朵灌满了三女儿秀红的讥言讽语。她

  原本是打算从从容容在北京玩几天的,结果连王府井也没逛成。

  一回到家里,他就将几个曾替他送过礼物的人传了去,对他们大发雷霆。他

  的老首长死了,他们居然只字未曾向他汇报! 他们唯唯诺诺地解释,他们实是不

  知。他们说他们都没见成他的老首长,甚至连他的老首长的家人也见不成。他们

  认为他们将礼物送到了高墙深院的门房,告诉明白了谁谁派他们送来的,就算不

  辱使命了。

  他骂跑了他们,又逼迫三女儿秀红去翻《人民日报》——他怀疑他的老首长

  并没死,而是老首长的家人不愿接待他。果真如此,他要二次进京! 他救过他的

  老首长的命啊! 有他身上的枪疤为证! 秀红翻遍厂办公室订的截止那一天的当年

  的《人民日报》,没发现父亲的老首长的讣告。

  “到市资料馆去! 到省资料馆去! 翻去年的! 翻前年的! 翻大前年的! ”不

  容三女儿在家里坐下扇扇风凉,他吼叫着将她赶出门。

  傍晚三女儿带回了一份一九八四年的《人民日报》。他的老首长千真万确是

  死了,白纸黑字,还有遗照。

  “老首长,老首长啊! ……您病危的时候,怎么也不给我拍加急电报,让我

  到北京去看看您哇! 您临死前,怎么也不叮嘱家人一句,给我个信儿,让我到北

  京去参加您的追悼会哇! 您连让我见您最后一面的机会都不给我……您……您把

  我小关给忘了啊! ……”他捧着那份报纸,哭诉不休,泪涟涟如雨。

  “爸,您这么大岁数了,害臊不? 您这是哭您自己。哭您自己三十来年的自

  作多情! 参加追悼会的那都是些一般人物么? 您小小一个木材加工厂厂长,芝麻

  官儿,您配么? 哭得人心烦劲儿的! ”

  三女儿秀红极看不惯他那种老小孩儿模样,轻蔑地挖苦他。

  他操起手杖要打她,吓得她尖叫着逃入自己的房间,插上了房门。

  当天他佩戴黑纱,为他的老首长的死弥补他那一份儿由衷的哀思。

  看见的人无不背后议论:“这古怪老头子,犯得着嘛! 他那等于是为自己戴

  的! ”

  不幸被人们言中,三天之后,他自己也死了。

  在无人知无人晓的时刻,坐在他那把巨大而沉重的有轮子的黑皮大转椅里,

  悄没声儿地就死了。

  当然要成立“治丧委员会”的。

  “治丧委员会‘’主任是局党委书记——当然也是”当然“的了。

  不知什么人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将姚守义也列入了“治丧委员会”委员之中,

  而且是第一名。

  因为老头子生前对邢副厂长“不感冒”,更因为两家由于儿女之事关系恶化,

  “治丧委员会”委员中当然便没有邢副厂长。

  邢副厂长当然认为是被剥夺了一份荣誉,对主持操办丧事的工会主席大发脾

  气。

  “姚守义他小子有资格当委员,我就没有资格么? 他小子不过是个车间主任,

  而我是副厂长! 这不是故意排挤我是干什么?!”邢副厂长气愤得失去了往日的矜

  持和涵养,又拍桌子又踢椅子。

  工会主席却很矜持很有涵养地解释:“邢副厂长,别拍桌子,别踢椅子嘛!

  论资格,你当然是该有的。但这是‘治丧委员会’啊,不是别的什么委员会,总

  得民主点,尊重老头子家里人的意思吧? ”

  “民主? 还要不要集中了! 现在反对的就是绝对民主化! ……”

  他当即给局党委书记挂电话,提出“最最强烈”的抗议,郑重指出他的威望

  将受到极大的损害。

  没想到局党委书记的回答是,在此类事情上,他赞成民主化,反对集中化。

  “绝对民主化”一次,没什么了不得的。

  邢副厂长愤怒得想摔电话,又不敢。

  姚守义也找到了工会主席,虔虔诚诚地替邢副厂长争取当个“委员”。

  工会主席让他去找老头子的家属交涉。

  老头子的老伴儿倒怪通情达理的,说:“可也是,那就让邢副厂长当个委员

  呗,既然他那么在乎是不是委员的! ”

  “让他当个屁! ”秀红火了,“死的是我爸,不是你爸! 等你爸死了,你再

  请他当个委员吧! ”

  第三车间主任灰溜溜地离开了老头子家。

  他明白,他那老父亲若死了,就是三揖九叩恳求邢副厂长当个“治丧委员会”

  委员,邢副厂长可能也是不屑于赏脸的。

  他又去向邢副厂长汇报“交涉”结果。

  “谁让你替我去交涉的? 我求你了么? 你想当面取笑我么? 你别以为你这一

52书库推荐浏览: 梁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