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告诉了他们,是再愚蠢不过的,便打消了念头,说:“我不跟你们一块儿去,
我已经出来好长时间了。而且,从今天起,我要戒酒了。”
姚守义止住笑,皱着眉问:“向什么人发过誓了吗? ”
他摇了摇头,挺严肃地回答:“向我自己发了誓。' ‘
姚守义作戏般地长长舒了口气,在他肩上重重拍一下,嘲讽地说:“那你就
大可不必装出这么一副严肃的样子哕! 一个人向自己发誓,不过是为自己创造违
背誓言的机会而已。”
他坚持地说:“我可。是认真的。”
“但你没有同时让你的朋友养成尊重你誓言的习惯啊,这可是你考虑不周了
! ”姚守义说着,翻起他的衣兜来。四个兜都翻遍了,却只翻出两块多钱,显出
有些失望的样子看着他,慢悠悠地说:“现在你维护自己的誓言也来得及,需不
需要再还给你五分钱乘车? ”
严晓东闻了闻自己那只不幸的手,说:“王志松,你他妈的以后要还我一个
钱包啊! 那天你充阔佬,把我俩的钱包也搭上了,没这么坑人的! ”
姚守义说:“别翻小肠! 老娘们才翻小肠。你不是还喝了喜酒么? ”
严晓东用吃了大亏的口吻说:“可咱俩不能白替他抬花圈满市游行吧! ”
王志松默默听着而已。
姚守义又说:“得了得了,找个地方喝几两去! ”
于是他们左边一个,右边一个,把王志松半拖半架地劫持走了。
他们走到市场区,走过了几家饭店,对那几家饭店,有名气的字号和高等的
门面望而却步,没有进去。最后来到了一个街角上的小小的饭馆,互相看看,站
住了。
“就这里啦! ‘香得来’,牌号起的不错。”姚守义抬头望着小饭馆字体拙
劣的牌子,用作出什么重大决策的语调说。
“香得来阿拉肚皮咕咕响! ”严晓东率先大摇大摆地走将进去。
“请吧,返城盟友! ”姚守义对王志松姿态优雅地说。
王志松只好不欢不快地跟随在严晓东身后。
这三个返城知青伙伴都走入这个小饭馆后,站在门口环视了一番,占据了墙
角一个杯盘狼藉的无人的小桌。
小饭馆里十分肮脏,空气污浊。已有六个醉意醺醺的小伙子,仍围着一张桌
子高叫怪嚷地猜拳行令。
严晓东看了他们一眼,说:“这里还怪热闹的啊! ”
姚守义却瞅着王志松问:“你怎么不高兴? 是不是觉得跟我们到这儿来喝酒
辱没了你的身份? ”
王志松勉强笑笑,说:“你干吗总挖苦我? ”
姚守义说:“你让我瞧着别扭。一块儿喝酒嘛,你那么一副嘴脸多让人觉着
扫兴! ”将兜里的钱一古脑儿全掏出来,摊在桌子上数,数完了,瞧着那堆毛票
钢崩儿,像个阔少似的说,“加上我自己的,一共是四块九毛七,今天咱们全开
销了! ”
一个二十多岁的穿件油腻工作服的服务员姑娘,斜倚着小柜台,目光从眼角
注视着他们。
严晓东大声对她说:“同志,你过来擦擦桌子行不行? ”
她拎着抹布,像拎着条黑鱼似的,一扭一晃地走过去,将脏杯子脏碗推到小
桌的一端,在半个桌面上胡乱地用抹布滚沾了几下,便一声不响地站到一旁,毫
无热情地期待他们点菜。
“一盘花生米,一盘肠,一盘松花蛋,再来六两白酒,要……哪种酒最便宜
要哪种吧! 你先算算多少钱? ”姚守义越是寒酸,越是要摆出一副腰缠万贯的样
子,脸上毫无窘态。
“三块九毛五。”女服务员当即回答。一张敷粉的脸,好像挂了一层霜。严
晓东讨好地说:“业务不错啊! ”
人家连瞥都没瞥他一眼。
严晓东装出来的那种笑模笑样,一时不知往哪种表情过渡才自然,迷失地留
在脸上。
王志松替他觉着难堪,将脸转向了一旁。
姚守义却还要十分郑重地问他:“剩下一块零二分,再添个什么菜? ”
女服务员一手托着胳膊肘,一手托着那团能拧出半碗汤水的脏抹布,有点不
耐烦。
“呃? 再添个什么菜? ”姚守义沉着得让王志松恨不得揍他一顿。
“随便。”王志松压着火,希望那张挂了霜的脸快点离去。
“别添菜了,买两盒烟吧! ”严晓东搂过剩下的钱,起身去买烟。
王志松看得出来,他是故意如此,使自己脸上的表情有个体面的机会较合理
地恢复正常状态。
他买了烟回来后,表情果然改观,搭讪地说:“剩下的钱还够买盘花生米呐
! ”
姚守义不错过可以嘲弄一下别人的机会,盯着严晓东说:“提醒你一句,那
姑娘并不值得你讨好,脸形歪。”
5
严晓东用一种惭愧的语调回答:“我坐的位置不利,刚才没看出来。”
王志松低声说:“你俩再这么油嘴滑舌的,我可就走了啊! ”
姚守义说:“我不反对啊! ”看着严晓东问,“你呢? ”
“我甚至还表示支持。他那份酒归我了! ”姚守义嘲弄的目标转移向王志松,
使严晓东挺高兴。
“你们今天存心气我是不是? ”王志松又恼又恨地瞪着他俩,瞪了几秒钟,
到底还是苦笑起来。
姚守义和严晓东也苦笑了。
一会儿,女服务员将他们要的花生米之类和酒分两次送来,又回到小柜台那
里,斜倚歪靠地去继续想她的什么心事。
三个返城知青伙伴同时默默举起了酒杯。
姚守义说:“还要保持在北大荒喝酒时的习惯,不举无名之杯,两位谁来句
什么? ”
严晓东略一思忖,高声道:“为‘鞋趿拉’! ”
“为鞋趿拉? 好! ‘鞋趿拉’包括一切了:工作,房子,老婆……
就为我们返城知青的‘鞋趿拉’,干……一口! “
王志松一脸阴郁地和他的两个朋友碰了一下杯。
不唯那个想心事的女服务员,就连那六个在划拳行令的小伙子,也都朝他们
这边拧过头来。
“这酒够冲的! ”姚守义说。
“跟咱们的北大荒酒一比差远了去啦! ”严晓东说。
“还不如说为‘破鞋’干杯呢! ”六个小伙子中,有一个阴阳怪气地说。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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