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拿我的自尊心去撞大运? ”
“为了哥儿们,也为了你自己,你该去撞撞你的运气! ”
姚守义又不做声了。
“考上了,一年半以后就是中学教员,比在木材加工厂当出料工强多了! …
…”严晓东分明在敦促他下决心。
“考不上呢? ”姚守义用完全缺乏热情的语调反问。
“你必须从今天起一心一意开始复习,下一个考不上誓不为人的决心。果真
考不上,你算为哥儿们尽到了交情! 我进厂后,月月分一半工资给你! ”
“到那时我好意思要你的钱? ”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别忘了咱俩是不分你我的哥儿们。”
“你他妈的……这不是太自私了吗? ”
“你小子别说这种话,哥儿们今天是男子汉低头折腰,求你这一遭了! ”
姚守义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和好朋友拼刺刀,并且被刺刀尖逼到了一个高处的
边缘。
“严晓东,严晓东,你他妈这小子可真是个好哥儿们! 你他妈的这不明明是
在逼着我答应么? ”他盯着严晓东那张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楚的脸,心里骂着。
严晓东浑身打了个哆嗦,也双手捂住了耳朵,说:“别装哑巴。
愿意还是不愿意,干脆一句话。“
姚守义脱下棉衣还给严晓东,用一种很情愿很乐意的虚假口吻说:“我想通
了,愿意。”
“够哥儿们! ”严晓东像是没听出他的话有多违心,高兴了,又说:“报考
的事儿,可别当着你爸你妈卖我! 那我没脸到你家去了。”
“绝不卖你。这是我自己情愿的事儿嘛! ”
“也不许向别人卖我!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好吧。我他妈的就为你作无名义士! ”
“够哥儿们!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要是有考上的希望,哪怕一点点希望,我
也会反过来成全你的! 你信吧? ”
我他妈的有个屁希望! 姚守义心中暗想,嘴上却说:“当然啦! ”
“那我走了! ”
“你走吧! ”
呆呆地望着严晓东走远了,姚守义才怀着一种近乎被出卖了的心情转身回家。
进屋后,母亲嗔怪:“你送到哪儿去了? 这么半天! ”
他搪塞道:“在胡同口说了几句话。”
一家人都已吃罢了饭。父亲坐在那张双人木床的床沿上吸烟,弟弟占据了那
张方桌的一角写作业。
他内心无比烦乱地往自己的床上仰面一躺。
母亲瞪着他说:“还不快吃饭! ”
他朝墙翻过身去,嘟哝道:“不吃了! ”
“不吃了? 你在胡同口跟她说了些什么? 一进家门就好像进了监狱似的! ”
母亲走过来推了他一把:“吃去! ”
弟弟接嘴说:“插妹见插兄,两眼泪汪汪。人家那叫共同语言! ”
他猛地坐起,对弟弟吼:“再耍这种贫嘴,小心我抽你! ”
弟弟立刻噤若寒蝉。
母亲朝他脸上不轻不重地给了一巴掌:“你抽个试试! 连工作都没有,还想
在家里称二爷呀? 不吃你就饿着! ”一边转身去收拾碗筷,一边叨叨咕咕:“没
返城,想。返城了,五大三粗的,整天价在眼前晃来晃去,又烦! ”
他顶撞母亲:“那我明天回北大荒去! ”
“你敢! ”母亲用手中的一把筷子,使劲儿在饭桌上拍了一下。
好脾气的父亲,受到这会儿不够好的家庭氛围的刺激,终于忍不住也光火了,
用那没有了手的棒槌似的腕头在床上狠狠捣了一下,大声说:“他不吃就算了,
你何苦逼他吃? 他要是从今以后顿顿不吃倒好了! ”
儿子毕竟二十八了,虽然没有工作,但年龄摆在那儿。所以父亲的呵斥,是
冲着母亲去的。从母亲身上反弹到儿子身上,使当儿子的更加觉得难以消受。
姚守义从兜里掏出烟盒来。他想抽根烟,压压心中的烦恼。
只剩一根了,他将烟盒攥成一团,朝墙角扔去。
他刚将烟叼在嘴上,父亲问道:“你哪儿来钱买的烟? ”
“昨天我妈给了我一块零花钱。”姚守义不由得从嘴上拿下了烟。
“好么,你没工作,还断不了零花钱! 什么牌的? ”父亲盯着他问。
“‘前门’……”
“不次么! 你知道我抽的是什么烟? ‘经济’,一毛二一盒,处理的! ”
姚守义低下头去,闷不做声。他想:可不能顶撞父亲! 父亲一只手挣钱养活
一家四口,不容易!
“从今天起,你把烟给我戒了! ”父亲的语调非常严厉。
“是……”他讷讷地回答了一个字。
母亲从外屋探进身替他说情:“打下乡的第二年就开始抽上了,你当老子的
一句话他就能戒掉哇? 那么容易你怎么不戒? 待业,孩子心里就够窝屈的了,再
从今以后不许抽根烟,还不窝屈出什么病来呀! ……”
不待母亲话说完,父亲又冲母亲喝道:“闭嘴! 我让他戒烟自有我的道理! ”
母亲的身子立刻闪回去了。
他将那支烟丢在地上,一边狠狠用脚尖去碾,一边发誓道:“爸,你别对我
妈发火,我从今以后戒烟就是了! ”
父亲的脸转向他,换了一种稍温和些的口气说:“守义,我不是舍不得给你
几个抽烟的钱。今天,厂领导找我谈了,厂里要解决几个老工人子女的待业问题,
我和晓东他爸都是第一批要考虑照顾的对象。进了木材加工厂,还是把烟戒了好。
我在厂里是从来不抽烟的。我怕你烟瘾太大,受不住厂里安全制度的约束,因为
抽烟闯下什么大祸! 你明白么? ”
姚守义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父亲接着说:“劳动局只给了四个招工指标,内定了一个,还剩三个。可算
我在内,有五个老工人提出申请。你爸是既不想托人情,也不想送礼走后门,全
凭领导定。我寻思,八成没多大问题。
因为我比别的老工人多一个条件,因工致残,领导可能会首先考虑照顾到我
……“
姚守义问:“晓东他父亲呢? ”
“论条件,也够。他母亲多年生病,他父亲的工资比我低一级。
可现实情况摆着,只有三个名额。少一个比条件的,兴许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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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种事比评工资还重要,谁让谁? 你今晚就写个简历,明天我交给厂领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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