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人,一个是“甜似蜜”,带两千银子陪着佛、巴二人转往江宁,去觅天足貌美的侍婢与“年轻有真功夫的好手”。一个是温世隆,也是带两千银子去替佛林谋娶妙红。至于“善搭假山的老先生”,找到了张南垣的一个族孙;“善做砌末的司务”是由琴宝举荐他的一个表叔承乏,都在李府中领了盘缠,托了便人先带到京里去了。
为了军前的差使要紧,丝棉袄虽已装船运出,李绅仍不敢多事逗留;定期西行。前一天,李煦广延亲友,张宴为侄子饯行;动身当天的午间,特设家宴也还有许多心腹言语,郑重叮咛。
家厨精制的筵席,仍旧设在水榭;李煦父子以外,二姨娘与四姨娘亦都同席。本推李绅上坐;他坚辞不允,仍按家人之礼,李煦坐了首席,左面是李绅、李鼎;右面是二姨娘、四姨娘。
首先敬酒的是李鼎,“绅哥,”他举杯说道:“万里之行始于今。虔祝顺风。”
李绅欣然接受,“小鼎真有长进了!”他向李煦说:“看得出很用功。”
“喔,”李鼎问道:“何以见得?”
“华阳国志:蜀使费袆聘吴,武侯在成都南门外饯别,费袆自道‘万里之行始于此’;以后那座桥就叫万里桥。小鼎刚才那句话,套用成语,脱口而出,所以知道他长进了。”
“要长进才好!”李煦又高兴,又感叹地:“我们李曹两家,从国初至今,三世巴结,才有今天这么个局面。不过,这十年来,连番挫折,打击不可说不重;从曹家父子接踵下世,几乎只有我一个人在撑着!望七老翁,不知道还有几年?承先启后,重振家声,要靠你们这一辈了!”说着,忍不住流下泪来。
“你也是!”四姨娘急忙以埋怨作慰劝:“一个人的运气,总有好有坏;如今眼看家运又要转了,老爷正该高兴,好端端地,又伤什么心?缙之动身的好日子,你也不嫌忌讳?”
“对,对!”李煦抹去眼泪,“想想实在没有什么好愁的。缙之,有件正事,我要跟你商量。”
“是!”李绅点点头,放下酒杯倾听。
“从前吴三桂开府昆明,自己可以任官;号称‘西选’,那当然是侵夺朝廷的权柄。不过,十四爷的情形不同,我记得前三年有上谕:‘朕曾有旨,此次大兵在外,如遇章京、并护军校、骁骑校缺出,令大将军即行补授。’这章京自然是指‘梅勒章京’,也就是副都统;正二品的武官,十四爷都有权调补,那么,四品以下的文官,也就不用说了。”
“大致如此。”李绅答说:“川陕、云贵两总督;陕西、甘肃、四川、云南、贵州五省巡抚,都在恂郡王节制之下,又有上谕,自然可以便宜行事。不过,为了尊重吏部的职权,总是一面先派署理,一面咨部;只是部里无行不准就是!”
“这就行了!”李煦大为起劲,拿起银镶牙筷,点着云南大理石的桌面说:“缙之,我为你借箸代谋。军功不论出身,你是大将军的谋主,委你署理一个道员,无须要有别的资格;这一层,只要你肯开口,十四爷无有不准之理。是吗?”
“是!不过——。”
“你不必往下说,听我的。”李煦有力地挥着牙箸,“十四爷不吝禄位之赐,不过,不肯放你离他身边。那时候,你就有一番说词了!”
“平逆大功,告成在即;军务上的参赞,是无所谓的事了。如今十四爷要收物望,要寄耳目;东南人文荟萃,财赋雄区,关系极大。你所可报答十四爷的,就是到江南来替他干这些差使。这话,一定能打动十四爷;到那时候,我到京里去走一趟。吏部张运青、外清内浑,我跟他有交情;再有十四爷的关照,我替你把老杨的缺弄过来!”
“老杨!”四姨娘又插了一句嘴:“谁是老杨啊!”
李煦指的是苏松粮储道,正黄旗汉军杨本植。江苏全省七府一州,总督、巡抚分治;江苏巡抚下辖苏州、松江、常州、镇江四府;而这四府皆归苏松粮储道所管,权势赫赫,足与“三大宪”相颉颃,如果李绅能做这个官,在座的人谁也无法想像那是如何热闹有面子的一件事。
“什么叫衣锦还乡?缙之,这就是!”李煦兴奋得满脸发红。
听他说得起劲,连李绅都不觉神往。二姨娘、四姨娘更是全力怂恿;终于将李绅的功名心,鼓荡得热了起来。
因此,这一席离筵,竟不见丝毫惜别之意。欢饮已足,乘兴登船;李煦亲自送到阊门外南新桥码头,再三叮咛,明年一定要归娶。直到一棒锣声,官船启椗,才坐轿回城。
※※※
温世隆接手料理佛林的事,照李鼎的交代,仍然以花面狐为谋主;假名叫局,将妙红召来,开门见山地告诉她,佛林想娶她为妾,问她的意思如何?等妙红表示乐从;花面狐方始问她:如果兰桂姐恃以为奇货,勒索钜额身价,妙红是不是愿意悄然随佛林北上?
妙红答得很坦率,她说从“淴浴”以后复归旧巢,即是自由之身;但虽无卖身纸或代替卖身纸的借据之类的契约在兰桂姐手里,却有个口头约定,依傍兰桂姐的门户,以四年为期;期前从良,须纳银四千。这是个很苛刻的条件,但因兰桂为她设计“淴浴”之时,便扣住了她的两只箱子;风尘中几年的积蓄,都在里面,首饰皮货,约值五六千银子。所以不得不受恶鸨的挟制。妙红表示,只要有办法能把她那只箱子原封不动收回来;她不必佛林破费分文,就可以跟他走。
花面狐心生一计,能把妙红的箱子要回来,两千银子就可中饱。但巧取不成,便须豪夺,经官动府,须温世隆有担当,才可放手办事。
“你说经官动府是,”温世隆问道:“是怕会告到长洲县!”
“是啊!虎邱归长洲县辖管。”
“那就不要紧了!长洲县蒋大老爷跟我们府里是有交情的。”
“这样说,温二爷你有担当?”
“只要不是人命案子,没有什么担当不下来。”
“行!”花面狐欣然说道:“我有条计策,温二爷,包管你叫好。”
等他压低了声音,说了他的那条计策,果然,温世隆翘起大拇指说:“妙极!我看用不着经官动府,马到成功。”
“但愿如此。”
温世隆想了一下,觉得有句话不能不问:“我们先小人后君子,大家先说明白,事情办成功了,怎么谢你?”
“不要你谢。”花面狐答得非常爽脆。
温世隆大出意料,“那么,”他迟疑地问:“我倒请问,老大哥这样子费心费力,所为何来?而况,就算你老大哥讲义气;可是皇帝不差饿兵,长洲县班房里的那两位朋友怎么办?”
花面狐笑一笑不答;过了一会才说:“世界上‘七十鸟’就没有好东西;兰桂姐尤其坏。当然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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