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世隆憬然有悟,花面狐勾结长洲县的捕快,另有敲诈之法。事情做得过分,就会出纰漏;他心里倒不免嘀咕了。
花面狐看穿了他的心事,深怕他打退堂鼓,赶紧安慰他说:“温二爷,你请放心;这件事可收可放,操纵由心;到时候见机行事,不会让你担当不了。”
“好罢!”温世隆格外叮嘱:“凡事大家先商量好;脚步站稳,自然不怕。”
“对!谋定后动,我决不会冒失。”
于是将花面狐的计谋,从头检点;温世隆很仔细地考量了每一个细节,直待有了十分把握,才化名叫局,将妙红找了来有话要问。
“妙姑娘,”温世隆说:“你说,只要把你寄放在兰桂姐那里的一只箱子取了回来,你马上就跟佛四爷走。这话算不算数?”
“怎么不算数?”妙红斩钉截铁般坚决,“一定!”
“那就是一言为定。我倒问你,你箱子里有些什么东西?”
妙红不明他的用意,迟疑着答说:“东西很多,一时也记不起。”
“自己心爱的东西,没有记不起的道理。你慢慢想!”说着,温世隆打开墨盒,取张纸铺在桌上;好整以暇地,显得十分从容。
“怎么?”妙红越发困惑,“温二爷,你要开单子?”
“对!我替你开张清单。为什么呢?”温世隆自问自答:“单子开出来看,从宽估一估,看值多少钱?如果箱子拿不回来,照样赔你一份,不就如你的意了吗?”
是这样的作用!妙红大为兴奋,“温二爷,”她故意笑着问:“你不是拿我开胃,弄个空心汤圆给我吃吧?”
“妙姑娘,这叫什么话?”温世隆很认真地,有些怫然不悦的模样,“你把我们织造府这个钦差衙门看成什么地方了。”
“喔,喔,我错,我错!”妙红急忙赔罪,“我是一句笑话,温二爷别生气。”
温世隆把脸色放缓和了说道:“妙姑娘,我索性告诉你吧,这只箱子不出三天就可以拿回来;一到手你马上就得动身,你趁早预备预备。这会儿,你说吧,有些什么东西?说得越清楚越好。”
妙红收敛笑容,凝神细想了一会说道:“珍珠头面一副;金镯子两对,一对重四两八钱——。”
一面想,一面报,费了半个时辰才报完?温世隆问道:“还有没有?”
“值钱的首饰、皮货都在上面了。还有些零碎东西,一时也想不起,就不管它了。”
温世隆点点头,收起单子,很郑重地告诫:“妙姑娘,这件事你泄漏不得一点点;只好一个人放在肚子里。”
“我知道。”
“还有,这两天你不管遇见什么事,不必惊慌;实话直说,包你称心如意。”
“温二爷,”妙红不免惴然,“你说,这两天会出什么事啊?是——?”
“不要问!”温世隆截断她的话,“我替佛四爷办事,还能害你吗?自然一切都是为你好;你只记住我的话,包管错不了。”
※※※
连宵苦热,加以有事在心,妙红每天都要到后半夜清凉如水之时,方能入梦;这一觉自然要睡到近午时分,方能醒来。
这天上午好梦方酣,突然惊醒;只听隔院人声嘈杂,侧耳细听,有句话很清楚:“有什么事,到了衙门里再说!”
衙门!妙红一惊;不由得就想起了温世隆的警告。翻身下床,开房门出去,只影皆无,大概都到隔院去了。妙红重新回房,换了件衣服,拢一拢头发,拿冷手巾擦一擦脸,也想赶了去探个究竟。但就这么片刻耽搁,人声已由近而远;同院的姐妹亦都回来了。
“刚才闹什么?出了什么事?”
“兰桂姐闯了大祸。”有个花名小珍的姑娘说,“捉了去了!”
“谁来捉?闯的什么祸?”
“自然是县衙门里的差人来捉,地保领了来的。说兰桂姐做强盗!”
妙红始而大惊,继而失笑,“这不是活见鬼的事!”她说:“兰桂姐做强盗抢了那一家?说这种话的人,简直没脑子。”
“他们这么在说,我那里知道?”小珍嘟着嘴说,“反正把兰桂姐捉了去了,这件事总不假。”
“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她有的是靠山;如今就要看她靠山的力量了。”
说这话的另一个姑娘,是幸灾乐祸的口吻。妙红心知其故;兰桂姐做人忒嫌精明,仗着姘夫是吴县捕快,当作一座靠山,有时还不免打几句不该打的官腔,譬如“送你到班里,请你吃一顿‘皮巴掌’。”之类。如今她自己到了班房,可不知道会不会吃“皮巴掌”?
这样想着,不由得脱口问道:“潘三爷知不知道这里出了事?”
“相帮已经去通知了。我看没有用!人家长洲县衙门,管他吴县屁事?”
话虽如此,到底同在苏州城;彼此在公事上是有联络的。妙红心想,有潘三在,兰桂姐多少有些倚靠;长洲县的捕快,看在潘三分上,亦不致于太难为她。这样想着,倒替兰桂姐略感宽慰。但想到温世隆的话,心里不免嘀咕,不知道此事可与己有关?因而匆匆漱洗,决定亲自进城去打听一番。
正在换出客的衣服时,恰好她房间里的娘姨阿宝由外面进来,见了便问:“小姐要出门?”
“我想进城。”
“这样的太阳,又是日中;有什么要紧事等不得?”
妙红想了一下说:“我不放心兰桂姐的官司,想进城去打听打听。”
“小姐,你发疯了!”阿宝神色凛然地将她的袖子一拉,并坐在床沿上,低声说道:“兰桂姐的闲事管不得!你不要惹火烧身。”
“怎么?”妙红困惑地,“莫非真的做强盗?那里会有这种事!”
“你当做强盗一定要杀人放火?”阿宝紧接着说:“她是强盗的窝家。”
妙红大惊失色,“有这样的事?”她说:“倒看不出来。”
“知人知面不知心!”阿宝又说:“不是有句老话,‘补快贼出身?’潘三恐怕靠不住;如果她真是窝家,一定是由潘三这条线上来的。‘贼咬一口,入骨三分’,碰上这种事,避嫌疑赶紧躲开还怕来不及;小姐,你怎么好鞋去踩臭狗屎呢?”
“嗯,嗯!”妙红将一件簇新的藕色纱衫抛在床上,连连点头:“亏得你提醒我!”
进城作罢,打听还得打听。昼长无事;炎暑正盛亦不会有寻芳客上门,姑娘们三三两两找个荫凉之处,一面磕瓜子,一面聊闲天,都在谈这件事;不时有人带来新的消息,所以妙红坐在那里就能打听到许多新闻。
谁知最后是妙红本人出了新闻。“赶快,赶快!”有人来报:“妙红,你也要进班房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高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