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见得?”
“胡凤翚的为人,我太清楚了。”胤祀停了一下,又补上一句:“他很怕他。”
李绅心想,上面一个“他”指胡凤翚;下面一个“他”指当今皇上,语气是很明白的;但涵义却费解,甚至不通。如说胡凤翚很怕皇帝,应该唯命是从才是;何以反说“未见得会听他的话”?
就因为这个疑团分了心,以致漏听了外面的话;等他警省过来,重新侧耳凝神时,只听恂郡王在问:“你看他还有什么法子对付我?”
“谁知道?”胤祀答说:“有那个贼秃在,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干得出来?”
这是谈到文觉了,李绅越发全神贯注;但好久没有人说话,只听得蹀躞之声,便又从门缝中去张望,只见是恂郡王负着手在踱方步。胤祀是一杯在手;却又不喝,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八哥!”恂郡王走到他面前站住;等胤祀抬起头来,他说,“把那个贼秃宰了怎么样?”
“怎么宰法?”
“听说那贼秃常常到处去逛;派人截住了他,切他的脑袋。”
“恐怕不容易。”胤祀摇摇头,“等你一派人,恐怕马上就有人钉住你的人了。”
一听这话,李绅悚然心惊;原来恂郡王府,已被监视,何人出入,自然都在窥伺者的眼中。说不定文觉在此刻便已知道了他的行踪。
“再谈吧!”他听见胤祀在说:“诸事忍耐!”
“八哥!你别劝我;你得劝你自己。”
“哼!”胤祀自嘲地冷笑,“我劝你,你劝我,都是一个忍字。但愿能忍得下去。”
说完,有脚步渐渐远去;寂而复起,李绅听惯了的,是恂郡王的步履。
“缙之!”
“在这里!”李绅从套间中走了出来;只见恂郡王茫然地望着他。
“胡凤翚的情形你听见了吧?”
“没有听清楚。”李绅很诚实地回答:“听到八贝子说,胡凤翚很怕‘上头’,可又未见得会听‘上头’的话,觉得很费解;心里一嘀咕,就没有听见。”
“你要听下去就明白了。胡凤翚很怕他的‘连襟’,就不能不多方结纳;更不敢把人都得罪完了,为的是留个退步。这些话——,”恂郡王停了一下问说:“你明白了吧?”
李绅明白了,必是胡凤翚早就在暗中巴结上了胤祀;而且关系不浅,胤祀才能相信胡凤翚不会出卖他。
“照此看来,家叔的差使,是保不住的了。”
“只有一个法子可以保住。”
“是!”李绅大为兴奋,“请王爷明示。”
“让李煦上个密摺,说八贝子如何如何,不就保住了吗?”
李绅大为失望,“那怎么行?”他说:“家叔怎么样也不能做这种事。”
恂郡王嘉许地点点头;但脸上却有愁容:“爱莫能助,为之奈何?”他问。
李绅原是有准备的,便即答说:“王爷如肯赐援,我替家叔求王爷一件事。”他停了一下才又开口:“不过,实在也难以启齿。”
“说,说!患难相扶,没有什么不好说的。”
“家叔在这个差使上,三十年了;他手头又松,日久月累,亏空不少。一旦奉旨交卸,不知道这个窟窿怎么样才补得起来,”说到这里,李绅停了下来,看恂郡王是何表示,再作道理。
“他有多少亏空,只怕有二、三十万吧?”
难得恂郡王自己说了出来;李绅如释重负,轻快地答一声:“是!”
“那么他要我帮他多少忙呢?”
“这,”李绅答说:“自然是看王爷赏下来,还差多少再想法子凑,何敢事先预定。”
意思也很明显了,这笔亏空的弥补,主要的是要靠恂郡王。恂郡王很沉吟了一会说:“我帮他个十万八万,也还拿得出来。可是,缙之,你总知道,如今不但粮台上我已经指挥不动;就指挥得动,也不能拿公款卖交情;只有用我自己的款子。十万、八万现银惹眼得很;何况,我的私财出入,自有人在替我登帐;拨这么一笔款子给你叔叔,是瞒不住人的。倘或疑心是我托你叔叔在江南招兵买马,这可不是说着玩的事!”
一听这话,李绅既喜且忧;一时也想不出善策,只好先道了谢再说。
于是他垂手请了个安说:“王爷厚赐,感何可言。这笔款子该怎么拨,容我筹画妥当了,再来回禀王爷。”
“好!”恂郡王说:“这件事你不必跟第二个人说。”
“是!”
※※※
“告诉了我,不就违背了恂郡王的意思了吗?”
“不!他是说王府里面,别跟第二个人说。”
“麻烦就在这里!”李果很快地接口:“恂郡王有多少私财,置在何处?由那里可以划拨?只有王府的帐房才能提得出办法。如今有这么一个交代,你不便跟人去商量;光是咱们打如意算盘,那怎么行?”
一听这话,李绅楞住了;怔怔地望着李果好半天,才说了一句:“看着钱不能到手,不是笑话吗?”
“世上偏偏就有这种事。不过,这也不是太急的事,咱们慢慢想。”
“夜长梦多,又是这么一笔钜数,不早早掌握住,实在放心不下。”
李果默然;心里在说:我又何尝不是这么想,不过,你已经在着急了,我不能不说两句宽宽你心的话。
正当愁颜相向,一筹莫展时,只见张五喜孜孜地走了进来;当然,一看到他们俩的脸色,他的笑容也消失了。
这使得二李都意会到,焦忧已现于形色,李果首先装作没事人似地,微笑问说:“五兄有什么得意的事?”
“你不是去看在刑部当差的亲戚去了吗?”李绅亦问:“想来是赵二虎有救了?”
“一点不错!”张五答说:“赵二虎大概可以不死。不但不会死,而且今年秋天就可以放出来。”
“有这么好的事?”李绅不免诧异,“莫非他不是故杀;也在恩赦之列?就算适用恩赦条款,也只有减等,何能释放?”
“与恩赦无关,是新例,本来勾决只分三项;年前新皇帝面谕刑部尚书,应该加留养、承祀两项——。”
原来斩罪重犯,分为立决与监候两种;斩监候的犯人,每年由各省造册,报送刑部,由秋审处主持,召集九卿翰詹科道,在天安门外朝房,会同审核,分为“情实”、“缓决”、“可矜”之类,分别造册,呈候御笔亲裁,名为“勾决”。情实当然必死;缓决、可矜就起码可多活一年;到明年再判死生。
如今嗣皇帝为推先帝矜狱之仁,特命增加留养、承祀两项;只要合乎条例,亦可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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