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争在一天半天。”李煦答说:“准定明天上午好了。”
“就这么说了。”沈宜士知道四姨娘必是急着要跟李煦私下相谈,很见机起身说道,“回头再谈吧!”
“好!回头一块儿吃饭再谈。”
沈宜士一走,李鼎亦即离去;四姨娘便将到孙春阳接洽取款的情形,细说了一遍。
“摺子呢?”
“在这里。”
一看摺子是“和记”,李煦便皱着眉笑,“怎么又变了你的私房了呢?”他说。
“这时候还分什么你的、我的?就是我的,到你过不去的时候,莫非我就看着你受挤,在旁边装傻?我不是那种人;你这话该说给那种人去听。”
她是指二姨娘;李煦怕又惹是非,便顾而言他地说:“我告诉你一件事,小鼎带了姓王的那个小伙子来见我,人倒是很有血性,很靠得住的;刚才我们在核计,如果范芝岩的信管用,另外还有三处地方的银子,不妨赶紧去收了来。姓王的往北边迎了去取信;安远的银子,就托他去收;清江浦非宜士走一趟不可。明天上午动身。”
“杭州呢?”
“自然托文成。那只要派一个人把信送去就是了。”
“这十万银子收了来,可不许拖散了。”四姨娘说:“现在难得有这笔整数;得好好儿用在该用的地方。”
中门上传话进来,曹家派了专人来送信。
正谈到这里,只见沈宜士去而复回,手中多了一封信;是曹俯写给李煦的,拆开来一看,除了称谓各款以外,只有聊聊数语:“闻查制军已奉严旨,日内当有举动。飞函奉闻,乞早为计。”
李煦看完,一面将信递给沈宜士;一面对四姨娘说:“两江总督查弼纳都奉到上谕了。快了!”
“什么快了?”四姨娘问,“是快来查亏空不是?”
“自然。”
“旭公,”沈宜士接口说道,“我亦正是为这一层,要听旭公一句话;到底该怎么办,不能举棋不定了。事难两全,只能顾一样。”
“你说,顾那一样?”
“要看旭公的意思,如果拚着不理亏空了,此刻留退步是最后机会;是打算了亏空的,就一文钱都不能乱动。”
“就一文不动,也还差得远。”
“事在人为。”沈宜士很沉着地说,“如果旭公决计了亏空;我明天就到扬州去一趟。跟总商们开诚布公谈;李曹两家的好处,他们受得不少,如今是该他们讲交情的时候了。”
“交情?”李煦摇摇头,“难!”
“不讲交情讲利害。我会跟他们说,真的逼旭公下不了台;就只好把盐务上的种种毛病,和盘托出,那时兴了大狱。可别怪咱们不讲交情。”
这番话将李煦说动了,沉吟着久久不能下决心;四姨娘可忍不住问了:“亏空若是能补上了呢?”
“挪移钱粮是私罪,照例革职问拟。照州县官的例,一年之内全完,不但免罪,还能开复。”沈宜士又说,“我想,这个例,应该是上下通用的。”
“免罪开复”四字,对四姨娘的诱惑极大;便即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果然能把亏空全补起来,那还有什么话说?”
“好吧!”李煦立即作了决定,“既然你们都这么说,就照宜士的意思办吧!你什么时候走?”
“事不宜迟。明天一早就走!”沈宜士紧接着说,“还有范老接济的三笔款子,也要赶紧去收了来;王宝才应该已经跟李家姊弟接上头了。我跟王宝才约好的,在扬州镖局子里见面;请世兄随后赶了来接应。”
说停当了,沈宜士再不耽搁,连夜收拾行装;一宵未睡,天一亮就带了人雇车走了。
九
到了镇江,渡江到扬州,先投客栈,略略安顿,接着便到安远镖局去打听王宝才。
巧得很,一到柜房便看到了王宝才,“沈师爷来了!好极,好极!”他说,“我正在发愁,不知道该怎么办?”
“喔!”沈宜士发现安远镖局的镖头、趟子手都带着异样的眼光在看他跟王宝才,心里不免有些嘀咕,略想一想说道:“咱们先找个地方谈几句。”
于是找了间空屋坐下来,王宝才很率直地告诉沈宜士;安远镖局的胡掌柜,根本就不相信王宝才这么一个镖局子的小伙计,会有人托他来提三万银子;只一直追问:范芝岩的这封信,他是从那里捡来的?
“胡掌柜还说:‘三万现银给了你,你也带不走,你趁早找李大人那里管用的人来。’我说:‘我原是来接个头,我不提银子;只提醒掌柜的别起运。不然,就麻烦了。’他说:‘我也不能凭你一句话,就不起运,耽误了人家的正用。谁负得起这个责任。’沈师爷,你来了最好。当面跟他打交道吧!”
就在这时候,门口出现了一个精壮的中年汉子;抱拳说道:“爷台是苏州织造衙门来的沈师爷?”
“不敢,敝姓沉。”
“这位,”王宝才指点:“就是胡掌柜。”
“幸会,幸会!”沈宜士说:“我这位老弟,正在谈起胡掌柜。”
“是,是!请坐了谈。”胡掌柜说:“织造李大人,我曾见过;沈师爷虽是初会,不过提起来都知道的。恕我直言,三万银子,不是小数;这位王老弟跟敝处没有银货往来的交涉,而且情形也好像与众不同,自然不能不慎重。现在沈师爷来了,一切都好办!”胡掌柜又拍拍王宝才的肩,以示抚慰:“王老弟,你别见气;柜房里等着你在喝酒;稀烂的狗肉,快去吧!”说完,又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
王宝才总算事情有了交代,面子多少也找了回来,说一声:“请沈师爷回头来找我!”管自己走了。
“沈师爷,”胡掌柜很爽朗地说:“有范大爷的信,我们自然照办。现在路上不怎么安靖;范大爷把这批银子这么划一笔帐,我们的好处可大了。如今,沈师爷是就提了去,还是送到苏州?”
“要送到南京。”沈宜士考虑了一下,认为胡掌柜颇可信任,便作了一个决定,“我还有一笔银子,也是三万,要到清江浦去提;一客不烦二主,想请胡掌柜包运。”
“噢!”胡掌柜问道:“银子是现成的?”
“是的。”
“在那里提?”
“河院。”
“那,”胡掌柜摇摇头:“恐怕十天半个月还不能到手;而且,沈师爷知道的,少不得还要打点。冒昧请问,这笔款子是怎么个来路?”
“实不相瞒,也是凭范老一封信。”
“啊,啊!”胡掌柜的神气顿时不同了,“那又另当别论。沈师爷,能不能让我看一看信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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