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是一样的。”朱二嫂说:“挑好日子可来不及了;拣日不如撞日,明天就上关帝庙磕头换帖。”
“听见了吧!”胡三奶奶向丈夫说:“劳你驾吧!”
“好!我来预备,两位把生日告诉我,我叫帐房去写‘兰谱’。”胡掌柜问说:“请客怎么样?”
这多少是个难题,因为要请就得请三家的亲友,而朱二嫂与彩云都在客边,举目无亲;这样就只有一个办法,由胡三奶奶出面将她的至亲好友——当然都是女客,请了来为她们介绍她新结的一姊一妹。
在胡家,从上到下,对朱二嫂与彩云的称呼都改了;阿牛管朱二嫂叫大姨,彩云叫三姨,真像一家人一样。当然,这不与筠官相干,应该怎么叫还是怎么叫。
十三
由胡三奶奶做东,连着逛了两天,也不过走马看花;扬州的盐商都有园林,也不禁游人,倘要看遍各园,半个月都不够。所以朱二嫂决定照预定的日期动身;请客的事,亦由于时间匆促,在朱二嫂及彩云一再劝说之下,胡三奶奶怏怏然作罢了。
动身定在中饭以后;也是胡三奶奶的主意,她说,当天赶不到无锡,不如饭后启程,过江在镇江住一夜,下一天从从容容到家。朱二嫂也知道她无非找个藉口,可以多留她半天;姊妹情重,自然不忍多说什么。
于是这天上午,就在家闲谈话别。到得近午时分,正要开饭;只见胡掌柜匆匆而来,一进门就说:“李家的大少爷来了!”
“谁?”朱二嫂诧异,“是鼎大爷?”
“对了,就是他。”胡掌柜看着他妻子说:“我看把他请进来吧?”
这是征求胡三奶奶的同意;她知道朱二嫂与彩云跟他都很熟,便即答说:“鼎大爷我虽没见过,照我们姊妹的情分,他可也不算外人;而且人家正在难中,自然不能照平常那么讲究,请进来好了。”
于是胡掌柜回身而去;彩云却有些不安,低声问说:“他来干什么?”
“必是有事!这个时候,也不会有来看朋友的闲工夫。”
“那么,你走不走呢?”
“我自然走。他又不是来找我。”朱二嫂心中一动;看胡三奶奶在一边扶一扶花瓶,理一理椅垫,忙着接待生客,不会注意这面,便即笑道:“也许跟你见了面,倒有好些话说。”
彩云的脸微微一红,向一旁呶呶嘴,示意她不可再说下去,以防胡三奶奶听见。
事实上她也没有工夫说下去了;因为有人来了,胡掌柜引路,李鼎后随,他手搀着阿筠,另一面是阿牛蹦蹦跳跳地跟在身边。
“鼎大爷,”朱二嫂迎出去说,“不想在这儿又见面了。”
“是啊!”李鼎抬头看着胡三奶奶问朱二嫂:“这位是胡三嫂?”
“是我二妹!”朱二嫂笑道:“鼎大爷,我们结拜了;我较长,彩云最小。”
“喔,恭喜,恭喜!”李鼎说道:“我还是叫胡三嫂吧!”
“不敢当。鼎大爷请坐。”
接着是李鼎跟彩云招呼;再跟胡三奶奶寒暄了几句;方转脸说道:“朱二嫂,我派人到南京去追李师爷了,他也要来。”
“他也要来!”彩云先诧异地喊了起来;然后去看朱二嫂。
这就谁都看得出来,李果跟朱二嫂必有关连;胡三奶奶自然很关切,也在注视她的神情了。
朱二嫂有些窘;不过还能沉得住气,“他来了马上要走呢?”她问:“还是有事?”
“当然有事。”彩云接口:“不然,鼎大爷把他追了来干什么?”
“是的,有事;总得三、四天才能办好。”
朱二嫂点点头,没有再往下说;彩云倒是有许多话想说,尤其是阿筠的归宿,关乎行止,非谈不可,但不应在此时此地。这样彼此就变得无话可说;李鼎亦就没有再逗留在这里的必要,由胡掌柜招呼到镖局里去款待。
“大姊,”彩云用征询的语气说:“你再住几天吧!”
胡三奶奶巴不得这一声;接口说道:“再住几天,再住几天;等鼎大爷他们事情办完了一起走。”
朱二嫂自然听从,先是不免尴尬,等这忸怩的感觉一过去;想到与李果见面在即,情绪自然好了起来,话也就多了。
“筠官,”她忽然问道:“你要不要去看你鼎叔?”
“要!”
“我领你去。”
她这样做有两个缘故,第一是将阿筠调开,好谈李家和她自己的事;第二是给李鼎一个暗示,要跟他单独谈一谈。
到得前面,胡掌柜正陪着李鼎在喝酒,还有些男客,她一个都不认识,但神态拘谨,衣服体面,猜想得出是胡掌柜特意请来的陪客。
看见胡掌柜与李鼎站起身来要招呼,她便不进屋子;心想也不必费心思作何暗示,干脆直说罢了。
“各位请坐,我不进来。”她又小声跟胡掌柜说:“回头吃完了,告诉我一声;我跟鼎大爷有话说。”说完,轻轻将阿筠一推,转身就走。
再回到饭桌上时,朱二嫂借酒盖脸,将与李果的关系老实告诉了胡三奶奶;然后又谈李家,认为李鼎与李果约在扬州聚会,一定有极重要的事,不是好,就是坏,李家的祸福,可以见分晓了。
“二妹,”她说:“人不能有感情,有了感情,明明不相干的事,也会像自己的事那样着急。像李家,你看,三妹从京里远迢迢来替他们送信;我虽没有帮上什么忙,可是一闲下来就会想到;心里拴着好大的一个疙瘩。但愿他们早早免灾脱祸吧!”
“这就是义气!要不然,咱们怎么投缘呢?不过,大姊,”胡三奶奶很小心地说:“你让李师爷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了局。”
“我也知道。不过现在没工夫去想它;就想好了,没工夫去办,也是枉然。”
是胡三奶奶跟彩云商量好的,为了方便朱二嫂与李果相会,派人到李鼎所下榻的宝源客栈,赁下一明一暗的两间房。
悄悄安排好了,胡三奶奶才说:“大姊,我不留你了,行李是现成理好了的;你就请搬到宝源客栈去吧!”
朱二嫂楞住了,不知她是何用意;彩云便笑着补了一句:“别忘了,在那儿你是李太太。”
朱二嫂恍然大悟,心里充满了感激与欣慰;如此体贴,与同胞胎姊妹又有何异,不过,却不便公然表示什么,只是笑得一笑。
“呀!”她忽然想起:“我还约了鼎大爷有话说呢!”
“鼎大爷也住宝源栈。”彩云答说:“到了那里,什么时候不好谈。”
朱二嫂答应着上轿而去;镖局的伙计,陪到了宝源客栈,照胡三奶奶的吩咐,介绍她的身分是“李太太”;又关照:“李老爷一半天从南京来;你就直接领了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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