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酒太名贵,李鼎便封了二十两银子的赏号;连同回帖一并打发了马家的人,才向李果说道:“这坛酒既然来之不易,今天喝了也可惜。我看,不如留着,到值得一醉的时候再喝。”
“说得是!留着,留着。”李果又说:“我想,那一天也不会太远。”
他指的是李煦了清亏空,恢复自由之身的那一天;李鼎自然明白,“祸福就看这一次了。”他说:“我总觉得数目太大,恐怕难以如愿。”
“扬州的盐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论实力,马、安、汪三家,每家拿个十万银子,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这一说,李鼎便又乐观了;陶然举杯,胃口大开。吃到一半,只见朱二嫂与彩云,连翩归来;两人自然都离座招呼。
“正愁着吃不了,”李果说道:“你们俩回来得正好。”
“我们可是吃了饭才回来的。不过陪陪你们也不妨。”说着,朱二嫂自己动手,端了椅子与彩云都坐了下来。
“怎么样?”李鼎问道:“朱二嫂大献身手,必是宾主尽欢?”
“惹上麻烦了。”朱二嫂说。
二李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地睁大了眼注视;渴望着她说明,惹上了什么麻烦。
“也不能说麻烦。不过,”彩云抿嘴笑道:“以后李师爷可不大方便了。”
越说越玄,只是已看出来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李果心情一宽,微笑问说:“我有什么不方便?”
“汪太太吃了我大姊的素菜,赞不绝口;而且跟大姊也很投缘,要请她去做女清客呢!”
“那是好事啊!”
“鼎大爷别听她的!什么女清客?汪太太要我替她去管一个小厨房。”
“那也是好事啊!”李鼎看着李果笑道:“不过,倒真的是不大方便了。”
“不说这些!”李果关心的是汪太太的态度,“照这样说,你们谈得很投机?”
“这倒不假。我们是一半、一半的功劳——。”
一半的功劳是朱二嫂的易牙手段;另一半的功劳是彩云的词令。那时当今皇帝夺位的隐情,已是四海皆知;却苦于不知其详,汪太太也听了很多,言人言殊,始终弄不清真相。彩云可说是身历其境的人;而且从李绅、李果那里也听到了好些秘辛。加以她理路清楚,口齿伶俐,有条不紊地从头谈到底;提到的王公大臣,有名有姓,有些是汪太太所熟悉的,听彩云所谈到的情形,印证她平时所知,大致不谬,便越觉得她叙得入情入理,始末分明,听得入迷了。
这一下午的长谈,还很巧妙的发生了一种作用——为李家乞援的事,因为很难措词;因为以李煦与汪石公夫妇的身分,朱二嫂与彩云何能有居间的资格?彩云趁她自叙何以南来的机会,将皇帝对李煦有成见的情形,夹带着叙在里面;同时她的千里赍书的义行,自然而然地也就说明了李煦是值得同情的。有这个伏笔在那里,李果、李鼎有所干求,便易于为汪太太所接受了。
“好极,好极!彩云,你比你大姊的功劳还大——。”
“别这么说!李师爷,”彩云怕朱二嫂不悦,赶紧抢着说:“自然大姊的功劳大;汪太太跟她也最投机。不然,怎么死乞白赖地,非要请她去作伴儿不可呢?”
“是,是!功劳都大。”李果转脸问道:“你是怎么个意思呢?答应了没有?”
“不答应也不行啊!”
“人家关聘的银子都送了。”彩云笑道:“一千两一年;先送三年。”
“好家伙!”李果笑道:“这么好的‘馆地’那里去找?”他又问:“你那天‘走马上任’?”
“什么走马上任?我总得先回去一趟。”
“不!你先别回去!明天如果是好日子,你就去就馆。”李果紧接着说:“倘或她跟你谈起鼎大爷家的情形,你就在旁边多敲敲边鼓。”
是李果的意思,朱二嫂自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这时彩云已去找了本皇历来,明天诸事不宜;后天却是大吉大利的好日子;朱二嫂决后天去就新居停。
“朱二嫂这么帮忙,我真好生过意不去。”李鼎说道:“无锡那面有什么事要办,请你交代。”
“算了,算了!”朱二嫂摇着手说:“你是大少爷,那办得来我们这种小户人家的事。反正先寄个信回去;等我在汪家料理得有个头绪了,再看情形。能耽下去,我请个假,把家先搬了来;耽不下,我还是回无锡。”她紧接着又说:“倒是要我敲边鼓,不知道怎么敲法?”
“你别急!”彩云笑道:“回头李师爷自然会在枕头上告诉你。”
朱二嫂自己也觉得,此刻不便多问。红着脸笑了笑,向彩云说道:“筠官的事,你跟鼎大爷说一说。”
于是彩云将筠官如何想念四姨娘的情形,细细向李鼎说了一遍。
原来阿筠在胡家,想念四姨娘想得很厉害;所以彩云认为阿筠的行止,是件需要重新考虑的事。
“趁这会儿回头,还来得及;越走越远越想家,那时候进退两难,怎么办呢?”
“她答应了四姨娘的,怎么又变了卦呢?”李鼎皱着眉说:“明天等我再问她。”
“也不必明天就问。”李果插进来说:“先看大局如何,再定行止。”
这是说,如果此行顺利,扬州盐商格外帮忙;凑足了李煦弥补亏空所需的钜数,过了这个难关,筠官自然就不必单独行动。当然,这是过于乐观的想法。
“反正两条路,随她挑;一条北,一条南。如果她不愿意到通州,就只有送到南京。”李鼎又说,“照我看,还是要请你把她带了去。”
“何以呢?”彩云问说。
“倘或能够无事;我们全家也要北上归旗。叶落归根,仍旧是在京里。”
“怎么?”朱二嫂顿时有些依依不舍的离情孳生,“不会再住南边了?”
“除非另外派了在南边的差使。”李鼎摇摇头,“那是不会有的事。”
“也不见得!”李果始终是持着乐观的态度。“路要一步一步走。这一次我在南京,跟曹四爷没有谈出什么来;从震二爷那里,倒打听好些事。”
“是,”李鼎问说:“京里的情形?”
“是的。庄亲王那里应该是一条路子。”
据说,现在皇帝的兄弟中,最受宠信的,除了怡亲王胤祥以外,就得数庄亲王胤禄。他之所以得宠,是由于皇四子弘历的缘故。
“四阿哥从小就为他祖父抱养在宫里,指定由密嫔照料;密嫔后来进封为妃,如今是密太妃了。她就是庄亲王的生母;密太妃待皇四子很好;庄亲王跟四阿哥叔侄的感情,更与众不同。庄亲王教他打火枪、演天算,仿佛是老师。就为了这个缘故,当今皇上对庄亲王是另眼相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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