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断:曹雪芹家的故事_高阳【4册完结】(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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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这样说,皇上必是很宠四阿哥?”彩云插嘴问说。

  “一点不错。大阿哥养到八岁;二阿哥下地就夭折了。三阿哥跟四阿哥同年,可是人品比四阿哥差得远。”李果向窗外看了一下,低声说道:“将来大位必归四阿哥;据说已经亲笔写下朱谕,藏在一个秘密的地方。万一——。”

  他虽然没有再说下去,大家也都了解;不过了解的程度不同。李鼎在想,当今皇帝必是知道自己得位不正,或者弟兄之中,有人愤无可泄,竟出以行刺的手段,所以预先安排下这桩大事,由此亦可以想见,皇家对八贝子、九贝子及恂郡王的猜忌防范是如何深刻。

  “曹家,”李果又说:“如今是交给怡亲王照看;凡是交给怡亲王照看的,就算保了险了。这且不说;曹家将来还有一条大富大贵的路子,世兄,你可知道?”

  六亲同运,曹家大富大贵,李家就有很大的好处;李鼎自然关心,“我们不知道。”他说:“我倒还非得听听不可。”

  “这条路子,在平郡王的世子福彭身上。亲贵中十来岁的少年,不下二、三十;四阿哥独独跟平郡王的世子,好得跟亲兄弟一样。曹家将来会怎样,你们倒想呢!”

  不用想也知道,只要皇四子弘历接了位;福彭就会像现在怡亲王那样受宠信。曹家的外甥,岂有不照应舅家之理?

  这层道理李鼎明白;朱二嫂跟彩云不明白;于是李果将平郡王讷尔苏与曹家的关系为她们解说了一遍。

  “原来这位王爷是曹家的姑老爷。”朱二嫂问:“那么跟鼎大爷呢?”

  “平郡王的福晋是我的大表姊。”

  “这样说,平郡王是鼎大爷的表姐夫。有这么好的皇亲国戚,还怕什么?”朱二嫂有了些酒意,很豪迈地说:“船到桥门自会直,鼎大爷,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

  第二天没有马曰琯的消息,是在意料之中,因为他跟安岐、汪石公去谈,需要时间;第三天没有消息,也还可以忍耐;到得第四天中午依旧杳无音信,李鼎与李果都有些沉不住气了。

  “怎么办?”李鼎问说:“是不是托个人去探探信?”

  “无人可托。”李果摇摇头,“没有人知道这件事;要托,就得从头说起。结果呢?事情尚未办成,已闹得满城风雨了。”

  “我倒想起一个人来了!”李鼎突然说道:“朱二嫂到汪家,已经三天,也许听到了一些什么。”

  “可是人在汪家啊!”

  “托彩云或者胡三奶奶到汪家去看她,有何不可。”李鼎提议:“咱们到镖局子去一趟,见机行事。如何?”

  坐守无聊,李果自然同意;却不曾想到正是午饭时分,一到镖局,便为胡掌柜奉为上宾,置酒相待。他那纯挚的神态,以及一肚子的江湖故事;使得二李暂时抛开了愁烦,且饮且谈,竟忘了时间。

  “鼎叔,”突然间,筠官闯到席上,“你请来一趟。”

  “喔!”李鼎问道:“什么事?”

  “你过来嘛!”等把李鼎拉到一边,她低声埋怨,“怎么一喝上酒就没有完?胡三婶都急坏了;朱二婶来了一个多时辰,等着你有话说呢!”

  李鼎大感意外,但亦深感欣悦;觉得事情很巧,毫不考虑地让筠官牵着手,由小门穿到了胡家。

  堂屋里“三姊妹”一齐起立相迎;招呼过了,彩云便拉着筠官的手说:“天凉了!来,我替你添件衣服。”

  这是有意将她调开;朱二嫂看她们走远了,方始开口:“鼎大爷,我听到一句话,不知道你跟李师爷知道了没有?”

  “不知道。这三天什么话也没有听到;今天就是想来托你打听打听消息。请快说吧,是句什么话?”

  “汪太太说,钱倒有,也肯帮忙。不过,就像下水救人那样,要识水性才能下去;不然让水里的人一把攥住辫子,那就大糟其糕了。”

  这个譬喻,李鼎完全明白。帮忙也要“师出有名”;非亲非友,无端拿大把银子助人,自然是因为有祸福休戚相连的关系。倘或朝廷查问,凭什么助李煦偿此钜额亏空?你们从前受了他什么好处?这一下翻起老帐,岂不就像下水救人,反而被人拖住,落得个同遭灭顶的命运。

  这一层是他跟李果早就想到了的,虽然尚无善策;但相信必可找到一个妥当的说法,所以此时很兴奋,也很沉着地问:“还听汪太太说些什么?朱二嫂。”

  “没有别的话了。”

  “好,多谢、多谢!你带来的这句话,正是我跟李师爷在等的一句话。”李鼎又问:“怎么样,跟汪太太很投缘吧?”

  “嗯!还不错。”

  “李师爷在外面,你要不要跟他见见面?”

  “不必了!”朱二嫂说:“我还得赶回去;汪太太约了人在斗牌。晚上一顿点心,一顿消夜,归我预备。”

  “那就快请吧!多谢、多谢!”

  朱二嫂先走,李鼎跟筠官又说了会话,方始重回镖局,止酒吃饭;李果从他神色中,已看出李鼎已有所得,随即起身告辞,安步当车,在路上就谈了起来。

  “钱数是多少呢?”

  “不知道。”李鼎答说:“看样子,或能如愿。”

  “如今不但要有钱,还得快!不然宜士恐怕顶不住。”李果站定脚说:“你看是此刻去看马秋玉;还是明天一早。”

  “明天一早好了。”李鼎摸着发烧的脸说。

  李果也觉得带着醉容去谈如许大事,很不妥当;不待李鼎答覆,心里就已变了主意,所以毫无异词。

  “上那里走走?”他不想回客栈。

  李鼎亦有同感,“‘最无聊赖是黄昏’,如今我才懂这句诗。”他说:“忙人,没有心事的人,永远不会知道,一个人的苦乐异趣,只有在黄昏才最分明。”

  “咦!”李果诧异地转脸来看。

  李鼎倒有些窘,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不对?只好避开他的逼视的目光。

  “你知道不知道,就这半年,你像换了个人?”

  “世叔怎么想出这句话来问?”

  “我早有这么个想法,刚才听你的话,觉得我的想法不错。你说一个人的苦乐异趣只有在黄昏最分明,这就见得你已经领略到黄昏的另一种滋味了!”李果指着一处砌青石的围墙;墙内玉兰开得正盛;花光掩映,楼阁参差的园林说:“长夜之饮未始,一日之计正长!世兄,府上的繁华,你经历是经历过,不过只抓住一个尾巴;但即令是尊公全盛之日,未必能胜扬州的盐商。如果义山作客江淮于今日,就决不会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话说回来,一个人迟早会领略到黄昏萧索的滋味;只是暮年方能领略,情所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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