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断:曹雪芹家的故事_高阳【4册完结】(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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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姨娘心想,这眼泪就流得没有道理了,便即劝说:“老爷也不必伤心,横竖还有棠官——。”

  话犹未毕,只听一声断喝,“住嘴!”曹俯怒容满面,“你懂什么!以后不准你提芹官;更不准你到处去说芹官的是非!”

  季姨娘不想落得这么一个结果,自觉委屈得要哭;但却不敢。绷着脸料理了睡前的一切,也不管曹俯,自己回后房去睡了。

  一觉醒来,依稀听得前房有叹息之声;灯也还亮着。她悄悄起床,张望了一下,只见曹俯独对孤灯,犹自发楞。这是为什么?莫非有一场大风波?季姨娘惴惴然地,后半夜再也无法入梦。

  江南称七月为“鬼月”;说是鬼门关开了,孤魂野鬼,到处游荡;深怕无意间得罪,便有祸殃,所以在这些日子里,对孩子们的约束特严,棠官爱玩的弹弓,也让季姨娘收走了,亦是怕他无意间打到了附墙缘壁,视之无形的厉鬼。

  偏偏家塾中的两位老师,由于“秋老虎”的缘故,都病倒了,只得暂且放学;棠官在家无事,约束更难;很想找芹官去玩,刚说得一声,就让季姨娘喝住了。

  “死没出息的东西!人家不愿意理你;你偏要讨上门去看人家的脸嘴。你怎么这么贱啊!”

  “姨娘也别这么说!”碧文有些听不过去,“芹官有时候说他几句是有的;他在写字读书,叫棠官自己在双芝仙馆玩也是有的;那里就不愿意理他了?”

  “就不算他,也还有他那里的丫头——。”

  “那,”碧文抢着说,“我更要说公道话了!不说别的,只说那天棠官因为天雨路滑,摔了跟斗,春雨替他洗脸换衣服,收拾得干干净净回来。那里就错待了咱们?”

  “我不是说春雨。”

  “那么是说小莲?”

  “哼!什么小莲!总是板起一张死脸子,倒像嫁过去就死了男人似地。”

  “姨娘!”碧文到底忍不住了,“你就积点口德吧!”

  一看碧文板着脸说话;季姨娘有些忌惮她,反倒不开口了。碧文便作主让棠官去找堂兄。那知不巧,芹官不在双芝仙馆。

  原来芹官也是闲得无聊,到各处串门子去了;先到震二奶奶那里,主仆都在午睡,只好另走一处。

  信步踏入马夫人的院落,静悄悄地声息全无,却有袅袅轻烟,从堂屋门口的竹帘中飘出来。芹官绕道游廊,掀帘一看,只见楚珍一个人在摺中元祭祖焚化的锡箔。看到芹官也不起身,也不招呼,只含笑目迎。

  “太太呢?”

  “不在屋子歇午觉?”楚珍向东面呶一呶嘴说。

  “这锡箔——。”

  “你别动!”楚珍大声喝阻。

  芹官急忙缩回了手,“你吓我一跳!”他说,“你的嗓门儿好大。”

  “天生就是这样。”楚珍答说,“如果不是你胡乱动手,我也不会喊这么一嗓子。”

  “怎么叫胡乱动手?看看你摺的锡箔都不行?”

  “也不知道你的手干净不干净?”楚珍答说:“弄脏了锡箔,我可怎么焚化。”

  “咦!你这话好奇怪!”芹官伸出双手,自己看了一下,“我的手并不脏啊!”

  “谁知道你脏不脏?”

  “我不懂你的话!”

  “不懂就算了。”

  “教人纳闷。”芹官在她身旁坐了下来,看她穿一件短袖的玄色绸衫,露出大半截浑圆雪白的膀子,真想摸一把;却是伸出手去又收了回来。

  这个动作让楚珍发觉了,笑着说道:“听说你这两天很乖。”

  芹官笑笑不答;停了一会,没话找话地说:“你嘴唇上的胭脂调得很出色。”

  “不但出色,而且很香,搀了玫瑰油在里面的。”楚珍故意逗他,“你敢不敢吃!”说着,便将嘴唇翘向芹官。

  就这时听得西屋暴声在喊:“楚珍!”

  一听马夫人这样的声音,芹官知道有麻烦了,赶紧起身,溜了出去。楚珍却不能像那样,虽知马夫人在生气,却不知她生气的缘故?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进得西屋,只见马夫人已经起身,站在那里怒容满面地说:“好好的爷儿们都让你们教坏了!”说着,一掌掴在楚珍脸上。

  楚珍摸着火辣辣生疼的脸,既惊且羞亦悔;两泡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你还哭!你自己觉得委屈了不是?我问你,什么手脏不脏的;我再问你,前两天我是怎么交代的,芹官如果跟你们动手动脚,你们躲开别理他!那知道你反倒去勾引芹官。好下贱的东西!我这里可容不得你了!”

  听到最后一句,楚珍魂飞天外,双膝一弯,跪倒在地,颤声讨饶:“太太!我错了。怎么罚我都行,就别撵我。”

  “我没有想撵你。是你自己不想在这里待。”马夫人大声向外吩咐:“把赵嬷嬷找来!”

  外面丫头答应着,接着,纱窗外面有人影闪过,必是去唤管家赵嬷嬷,要把她带走了。

  楚珍这一急非同小可,膝行两步,想抱住马夫人的腿哀求;那知道马夫人一甩手往后便走。楚珍扑个空;楞在那里,手足无措。

  “你们赶紧把楚珍的东西检一检!”她听见马夫人在外面交代,“等赵嬷嬷一来,立刻领了她走。”

  “太太,楚珍一时的错……”

  “你们不必替她求情!”马夫人大声说道:“没有用!她太不安分,我早就不想要她了!”

  听得这话,楚珍的心猛然往下一落,在心中自问:“我怎么不安分了?看样子是有人在太太面前,不知说了我一些什么?无怪乎她刚才生那么大的气。原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看样子求也是白求;不过——。”她无法再想得下去。

  膝盖已经跪得疼了;楚珍心想,既然求也是白求,那就不必自讨苦吃,站起身来揉揉膝盖,手扶着桌子,只是在想,是谁在马夫人面前进谗?

  也不知想了多少时候,突然发觉窗外一条伛偻的影子,是管家赵嬷嬷来了。

  “楚珍太没有规矩,我不能要她了。你把她领了出去,交给她爹。”

  “太太,”赵嬷嬷问道:“不知道楚珍怎么不守规矩?”

  “你问她自己!她再待在这里,芹官会变得下流!”

  别的过失都有宽恕的余地;唯独这一款罪名,让赵嬷嬷觉得为她求情都是多余的,只有替她讨些赏了。

  “楚珍总也服侍了太太一场。这一出去,日子怕很难过。”赵嬷嬷说:“她爹在机坊,干画花样的活,拿的上等工钱,只是不成材,又嫖又赌;楚珍跟她爹也过不到一起。”

  “我可不管他们父女过得到一起,过不到一起。反正你按规矩办;另外,你跟震二奶奶说:赏她二十两银子,出我的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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