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赵嬷嬷便喊:“楚珍,楚珍!”
楚珍走了出去,只见马夫人坐在方桌边一张凳子上;看到她将脸扭了过去。楚珍觉得伤心,忍不住又要掉眼泪了。
“你自己犯规矩,知道不知道?”
“我知道。”楚珍答说:“早就有人在太太面前,说我不守规矩了。”
赵嬷嬷原意,还想替她挽回;不道说出话来,仍是负气的模样,不由得骂道:“你看你!在太太面前,也是这么说话!一点规矩都不懂。”
楚珍不敢回嘴,将头低了下去,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流出来;心里在想,是谁在马夫人面前进了谗言?也许是春雨,她不来过好几回吗?正在转着念头,赵嬷嬷却又发话了:“给太太磕个头,收拾收拾东西就走吧!”
楚珍不作声,只是跪了下来,替马夫人叩了头;然后起身,扭头就走。马夫人暗地里叹口气,心想:是脾气这么僵的人,即便用下去,将来也难免淘闲气。狠一狠心,就让她走了吧!
其时震二奶奶听说马夫人为楚珍生了很大的气,特地赶了来探问;马夫人不便说她勾引芹官,只说:“这个丫头不好!我早就不想要她了。”
震二奶奶当然看得出来,这不是实话。一个丫头的去留,不是什么大事,便不再谈楚珍,“可是,太太这里少了一个人。”她说,“该补一个。”
“不必了!我也没有多少事,少就少一个好了。”
“这是太太体谅,不过,无例不能兴,有例不能减,补还是要补的。”震二奶奶问赵嬷嬷,“你看,谁顶楚珍的缺?要安分,也要能干。”
“有是有个人,要商量;不知道说得通,说不通。”
“谁啊?”
“季姨娘那里的碧文。”
“算了!算了!”马夫人急忙摇手,“别多事了。”
赵嬷嬷与震二奶奶都不作声;好一会,震二奶奶叹口气说:“提起碧文实在可惜。丫头好,主子不好;主子好,丫头不好!”
她的声音虽低,却仍旧让在后房收拾衣物的楚珍听得清清楚楚。显然的最后一句是说到她身上;愤愤地在想:“丫头有什么不好!倒是主子耳朵软。拿我跟季姨娘比,怎么也不能叫人心服。”
一面想,一面将自己的衣服什物,胡乱塞在箱子里;偶然抬头,发觉窗外有人在向她招手——是马夫人的另一个得力的丫头,这天请假去探亲的妙英。
“怎么回事?”妙英等她出去了,皱着眉轻声问道:“好好儿的,忽然要打发你走?”
“谁知道呢?反正犯小人就是了。也不知是谁在太太面前说我;太太说:早就不想要我了!”楚珍忽然伤心,流着眼泪说:“忠心耿耿服侍了人家四、五年,临了儿落这么一句话。我死都不甘心。”
“你别难过!我看去求一求——。”
“不!”楚珍打断她的话说:“没有用。”
“你别管。我去试一试。”
说完,妙英从后窗下绕到前面,进屋跟马夫人照个面,表示她已经销假了。
“你妈的病怎么样?”
“还不是哮喘老毛病;一交了秋就要发的。”妙英紧接着说:“我回了一趟家,想不到楚珍闯了祸,说太太要撵她。今儿也晚了,是不是让她明天再走?”
马夫人尚未答话,震二奶奶却在发问:“这话是楚珍让你来说的。”
“不!是我自己的意思。”
“是你的意思也不行。没有这个规矩。你快帮着她收拾收拾东西吧!你仔细看一看!回头就不用再打开箱子了。”
本来已很不平静的心境,此时越发意乱如麻;自己都觉得有些恍恍惚惚,不知道干什么好了。
“收拾好了没有?”赵嬷嬷出现在后面的房门口;她身旁是妙英,愁眉苦脸,有着一种无可言喻的歉疚无奈的表情。
“喔,”楚珍定定神说:“一时也收拾不完,不过不必再麻烦了;随后请妙英替我收拾起来就是。赵嬷嬷,请你老通知我爹来接我。”
“当然要把你交代你老子。不过今天总来不及了;让妙英帮你再收拾收拾,提了箱子到下房里去睡一晚;我通知你爹,明天上午来接你。”
“好了!”妙英接口,“就这么说了。赵嬷嬷先请吧,回头我送她到你这里来。”
赵嬷嬷点点头说:“可别太晚了。”
等赵嬷嬷一走,只听马夫人在喊妙英;不久,她去而复回,告诉楚珍说,马夫人到萱荣堂去了。接着便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珍不知从何说起?想了好一会才开口:“总怪我自己不好!平时原是说笑惯了的;那知道太太忽然认起真来——。”她将芹官闯了进来以后的事,说了一遍;最后说道:“这不过是个因头;太太心里是早就要撵我了。你看,竟一点都看不出来。想想真是可怕!”
“是谁说了你的坏话?”妙英有些不安,“我可从来没有搬过口舌。”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是说你。我知道是谁把我看成眼中钉?”
“谁?”
楚珍想一想答说:“我可是要去了;以后你要小心一个人,春雨。”
“是她?”妙英偏着头想了一会说:“有点像。”
“你知道就好。”楚珍用低沉的声音说,“反正我受冤枉是受定了。”
“何不跟太太说个清楚?”妙英倒很热心,“拚着我耽个不是,你今天还是睡在这里;回头看太太兴致比较好的时候,我替你再求一求。”
“没有用的。”
“你不管有用没有用,只仍旧睡在这里——。”
“不!”楚珍打断她的话说,“你不能自己害自己;一上来就自作主张,太太会生气,以后你的处境就难了。”
禁不住妙英心热,本来负气决绝的楚珍,终于同意让妙英试一试,看看能不能在马夫人面前讨得一个情,收回成命。不过,妙英宁愿担干系,让她仍旧住在原处,却怎么样也不能为楚珍所接受。
“现在出去,已经脸都丢尽了;莫非到那时候真让人家来撵我?”楚珍容颜惨淡地说:“我最好强,偏偏落这个下场,只好认命!”
“你别这么说!太太也是一时之气。过后自然会想起你的许多好处。”
这句话倒将楚珍说动了。本来自己想想,原有许多好处;如今听妙英也是这么说,可见得公道自在人心。马夫人驭下并不刻薄;更非不知好歹的人,过了一时之气,想起她的许多好处,应该会回心转意。
“我先送了你去,暂且委屈一会儿;只要我在太太面前把情求下来,不管多晚,我都会来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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