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断:曹雪芹家的故事_高阳【4册完结】(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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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虽如此,不敢违拗;乖乖地将铜闩插上,听曹俯又说:“你过来。”

  “是。”芹官一走近书桌,才发现有一支紫檀所制、两寸来宽、五六分厚的戒尺,放在曹俯伸手可及之处。

  “我问你,你母亲屋里的丫头楚珍,那里去了?”

  这话宛似当顶轰下一个焦雷,芹官心知“在劫难逃”;嗫嚅着说:“楚珍做错了事;娘骂了她几句——。”

  “谁问你这些?”曹俯暴声打断,“我只问你楚珍那里去了?”

  “不是跳井自尽了吗?”

  “她跳井的那天下午,你到你娘那里去了?”

  “是。”

  “那时候楚珍在干什么?”

  “摺锡箔。”

  “后来呢?”

  这一问将芹官问住了。因为马夫人、震二奶奶口中所说的,楚珍的死因是,打碎了瓷器,为马夫人所责,一时心拙,遽而轻生;如果照此回答,曹俯反问一句:既然在摺锡箔,何以又会打碎瓷器?岂非语言不符?

  为了他迟疑难答,面现惊惧;曹俯越发觉季姨娘所言不虚。当然,他不能问芹官如何逼奸;楚珍如何不从?想了一下问道:“我再问你,你母亲怎么骂你?”

  照他想,马夫人发现其事,当然会责骂芹官;从旁敲侧击中,可以获知真相。芹官却是做梦也没有想到,季姨娘会替他安上一个逼奸楚珍的罪名;所以老实答道:“我没有见着我娘!”

  “没有见着?”曹俯认为他在撒谎,冷笑着问:“为什么呢?”

  芹官又难以回答了!楚珍逗他的话说不出口,也不敢说;站在那里脸上青一阵,红一阵,遍体流汗,窘急不堪。

  这副模样,越显得他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曹俯不再问了,“把你的手伸出来!”他说:“今天我可非打你不可了!”

  芹官吓得要哭;但意识到自己是大人了,就不知那里来的勇气,毅然决然将手伸了出去。

  他没有想到该伸左手;曹俯亦没有想到不该打右手,只取过戒尺来,就势一下,芹官只觉得掌心麻辣疼烫,眼中立刻有了泪水,只能咬一咬牙,既以忍痛,亦以忍泪。

  等第二下打下来,他身子不由得就往下一矮;心想告饶,而话还不曾出口,第三下又到。这一打打出了他的火气;也是赌气,挺起胸来,反将手扬高了。

  那种样子,就有些桀骜不驯的意味;曹俯认为他毫无愧悔之心,这第四下便打得更重。芹官觉得委屈太甚,不由得哭出声来。

  窗外是早已有好些人屏声息气,悄悄观望;一听芹官哭出声来,便有他的一个小厮阿祥,往里直奔,到得中门,却又无人;曹家内外之别极严,一过了八岁的“家生子”,便不准擅入中门。阿祥想找个人通消息而不可得,急得只是搓手,在门外旋磨打转;几次想闯了进去,终于还是不敢;最后就只有大喊了。

  “那位嬷嬷出来一位!”

  连喊两声,出现了一个人;阿祥一见大喜,正是他要找的春雨。

  “春雨姊,春雨姊,不好了!赶快想法子!”

  没头没脑这一句,让春雨也吓得手足发软,“到底什么事不好了?”她问,“快说清楚。”

  “咱们的那位小爷,让四老爷都揍哭了。”

  “为什么?”春雨大惊,“四老爷为什么揍他?”

  “那知道呢?拿戒尺打手心;打到第四下,芹官哭了。”阿祥又说:“从窗外看进去,四老爷还是真打;不是吓唬吓唬他就算了的。”

  春雨方寸大乱;不知如何处置,勉强定一定神说:“你再去看一看,到底怎么样了?”

  “用不着看,必是手都打肿了!”阿祥说道:“快搬救兵!非黎山老母下山,不能救他。”

  一句话提醒了春雨,说一声:“我马上就去!”接着,掉身就走。

  到得萱荣堂,又不免踌躇,曹老太太得知芹官挨打,一定心疼;倘或打得不重,不如瞒住为妙。但谁知道打得重不重呢?

  “怎么回事?”突然有人发声:“在这儿发楞!”

  春雨抬眼看时,是锦儿从里面出来;便不假思索地答说:“四老爷在揍芹官;我不知道该不该去告诉老太太?”

  “有这样的事!”锦儿惊问:“为什么?”

  “不知道。看样子,四老爷生的气不小。”

  “那,”锦儿说道:“四老爷不是随便发脾气的人;发作了就轻不了。我看,还是得告诉老太太。”

  她的话刚完,震二奶奶已经一面掀帘而出,一面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她看一看她们的脸,“出了什么事?”

  “四老爷在揍芹官;春雨跟我在商量,要不要告诉老太太?”

  震二奶奶一听这话,大声说道:“你们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屋子里的人都听到了,曹老太太便问秋月:“震二奶奶跟谁在说话?”

  秋月尚未回答;震二奶奶已走了进来,“说四老爷在生芹官的气。”他说,“我叫春雨跟锦儿去看了。”

  一听这话,曹老太太立刻就坐不住了,“怎么叫生芹官的气?”她问:“是骂还是打?”

  “大概打了两下。”

  “打了两下?怎么打法?”

  震二奶奶无以为答;想找两句话冲淡这件事,而曹老太太已站起身来,“我看看去!”她说,“不会无缘无故打他;我倒要看看,是为了什么?”

  “老太太别慌;也许没事。”震二奶奶扶着她的胳膊,想按捺她坐下;不过曹老太太将手一甩,竟管自己往外走。

  于是震二奶奶和秋月,只好跟在后面;走到中门,曹老太太问道:“人在那里?鹊玉轩?”

  “想来还是鹊玉轩。”震二奶奶又劝,“老太太还是请回去吧!这么热的天,动一动,一身汗。”

  这个理由何能拦得住她?理都不理,已踏出中门,走向穿堂;秋月眼尖,大声说道:“锦儿跟春雨回来了!”

  这下当然站住等待;锦儿跟春雨不曾想到,居然真的惊动了曹老太太,两人一楞,都放慢了脚步。

  “不能让老太太看见芹官那模样!”春雨说,“不然有一场气好呕。”

  “那,那该怎么说呢?”

  “只说打了十下手心。”春雨又说,“好歹先把老太太劝回去了再说。”

  锦儿不作声,不过想到脸上不能摆出异样的神色,便放松了肌肉,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迎了上去。

  “怎么样?”震二奶奶先开口,向锦儿抛了个眼色。

  “没事!”锦儿轻松地答,“只打了十下手心。”

  “人呢?”曹老太太说,“怎么还不放芹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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