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师太说了,六月十九请震二奶奶去烧香;二奶奶去不去啊?”
“要去,也不必到六月十九那天去挤热闹。期前期后都可以;到时候再看吧!”
事情越发明白了!震二奶奶会常到甘露庵去烧香;锦儿不由得想起一句俗话:“烧香望和尚,一事两勾当。”原来妇道人家,若是不安于室,天生有这么一个方便之门在!
※※※
出乎震二奶奶与锦儿意料的,曹世隆到第六天午后才来;震二奶奶正在歇午觉,锦儿招呼他落座,看他神情不安,少不得要问:“是不是有要紧事?如果要紧,我去叫醒二奶奶。”
“不必,不必!我等一下好了。不忙!”
显然的,这是违心之论;锦儿也急于要打破疑团,便走到震二奶奶床前,推醒她说:“隆官来了。”
“喔!”震二奶奶不知是午梦被扰,睡意犹在;还是另有心事?坐起来答了一声,垂脚坐在床沿上,茫然相望,好久都不作声。
“人在堂屋里。”锦儿又说,“仿佛急着有话要跟二奶奶说。”
“急着有话跟我说?”
“看样子有点性急。”
震二奶奶闭着嘴想了一下说:“你在外面看着点儿;有事告诉你就是。”
还是责成锦儿替她掩护;但也可能是调虎离山,不愿意她听见他们谈的话,锦儿心中不愿却不能不依;在垂花门前站了一回,毕竟不死心,悄悄到了堂屋外面,凝神静听。
“这跟你当初说的话,不一样嘛!”是震二奶奶的声音。
“我也是听甘露庵当家师太说的。谁知道出家人也会撒谎。”
“出家人的花样可多着呢!”震二奶奶说,“真该下地狱。”
话重语气轻,仿佛说着玩似地,曹世隆没有作声;但锦儿听得他发了笑声!——声音很怪,既像无奈,又像得意。
“如今没有别的路,说只能仍旧来求婶娘,能不能给张四老爷的片子,或者震二叔的也行——。”
“你在胡闹!”震二奶奶冷冷地打断了他的声音,“‘一字入公门,九牛拔不转’,凭什么拿片子给人家去托情。”
“这,”曹世隆哀求着,“婶娘,你算救我。”
“你好糊涂!这件事跟咱们什么相干?也没瞧见过你这种人,自己拿尿盆子往头上扣。我告诉你吧,你趁早别再管这件事。一问三不知,要装糊涂;你不会装糊涂,就是真糊涂!”
“‘不会装糊涂,就是真糊涂!’”曹世隆念了两遍,突然欣慰地说:“我想明白了!到底婶娘见识高。”
“想明白了就好!没事你就走吧,喔!”震二奶奶想起了,“甘露庵的一百两银子,你给带了去。”
一听这话,锦儿知道要找她了,赶紧避开,心里在想,这一百两银子是干什么用的?曹世隆也不问一声;足见得早已前知。在这句话中,又一次证实小丫头在甘露庵确有所见。
“锦儿!”果然,震二奶奶在喊了,“你把一百两银子拿来。”
两锭雪亮的“官宝”,是早已用红绿丝线扎好了的,锦儿取块包袱包好;曹世隆接到手中,随即笑嘻嘻地告辞了。
及至回到堂屋,只见震二奶奶仍坐在原处;听到脚步声,抬眼看了一下,复又移开视线。这一瞥之间,锦儿已看得很清楚,震二奶奶眼神呆滞,心事重重。
因为如此,锦儿本来有许多话要问的,一时倒不敢开口了。倒一杯茶摆在她面前;坐在她旁边,轻轻替她打扇,希望她的情绪能够转好。
“刘秀才的老婆死掉了!”震二奶奶说,声音中似乎不带任何感情。
锦儿却震动了,“怎么呢?”她问,“怎么死的?”
“上吊!”震二奶奶答说,“她娘家到上元县喊冤;甘露庵的当家,叫隆官来跟我要张四老爷的片子,到上元县去托个情。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老尼姑糊涂,隆官也糊涂。早知道他这么不懂事,我绝不会管他这桩闲事。”
这便大有悔意了!锦儿心想,此时恰宜进言相劝,不过,有件事该弄清楚;“不说色楞额跟刘秀才的老婆,确有奸情吗?”她问:“到底有没有呢?”
“如果有,她娘家去喊什么冤?”
“这,老尼姑可是作孽了!表面倒看不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锦儿接着又说,“我看她阴险得很,惯会害人;如果有什么把柄落在她手里,再厉害的人也得吃哑巴亏。像这样的人,避得她越远越好;来了都不要见她,更不用说到她庵里。”
后面这段话,说得震二奶奶脸色青红不定;听语气,仿佛锦儿已发觉了她在甘露庵中的秘密,此刻是苦口婆心的规劝。但圆明却又斩钉截铁地提出保证,除了她跟无垢以外,决无第三个人得知其事;然则锦儿的话,莫非泛泛相劝,并无所指?
这样想着,不自觉地又看了锦儿一眼。眼色中流露出困惑与不安;是希望能打破疑团却又怕打破疑团的神气。
这时是锦儿需要慎重考虑了。因为她世故深了,懂得知道他人的隐私不是一件好事。虽然震二奶奶跟李鼎的那段情,也是隐私;但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是主仆;这时候是嫡庶,身分关系不同,会起猜疑。不如装糊涂为妙。
转念又想,到此地步,猜疑已起;不如说破,以诚相待,反倒没有后患。不过,如何说破,却要好好想一想。
想下来觉得语言到底不宜太直,最好表面不伤,暗中让她意会到,隐私是瞒不住了;不过本心是护卫她,大可放心。
于是她说:“还有隆官,最好也少让他来。我看他很油滑,不是靠得住的人。二奶奶知道他糊涂、不懂事;就该多防备几分,不要落个把柄在他手里。”
最后一句话,就很明显了;震二奶奶不由得脸泛红晕,讪讪地站起身来,回入卧室。锦儿当然不便跟进去;心里却有些嘀咕,不知道震二奶奶是不是听了她的话不高兴?
到得晚上,将近二更时分;小丫头到厢房里来说,震二奶奶要她去一趟。进去一看,一只首饰箱打开着,桌上摆了好些首饰;震二奶奶手里拿着一朵珠花在端详。
“你转过身子去。”
锦儿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只听她的话,将身子转了过去。
震二奶奶拿珠花在她发髻上比了一下,高兴地说:“正好,合该是你戴。”
特为赠此珍饰,即表示她是接受了锦儿的忠告。
果然,从此没有再到甘露庵;而且有一次无垢携了庵中自制的素点心,来看震二奶奶,她亦不见,受了无垢的点心,回了一匹素色绸子、四盒藏香的礼,让锦儿把她打发走了。
不过,震二奶奶对曹世隆,还不能从心上丢开;这是锦儿看得出来的。现在连曹震都知道曹世隆常来,说不定他已动了疑心;觉得应该提醒震二奶奶,格外检点行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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