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干什么?”
“公事要紧!二叔不能为了避小嫌,不等五福。”曹世隆手指着心罚咒,“如果我不识大体,不知道二叔的苦心;打这里出去,胡说八道,天打雷劈,教我不得好死!”
“何必,何必!”曹震赶紧伸手相扶,“也没有嫌疑好避的;你不必看得太认真。起来,起来!”
“我只是表表我的心。一心向着二叔!我娘老跟我说:你只要把震二叔巴结好了,不愁没有出头之日。二叔,你老倒想,我能不处处护着二叔?”
“好说,好说!你只要心地明白,我自然拉你一把!”
这时在隔室全神贯注,细听动静的赛观音,翩然出现;装作不知情地说:“酒恐怕凉了,我去换热酒来。隆官陪震二爷多喝一杯;五福想也快回来了。”
“对不起!我可得告辞了。”曹世隆仿佛很认真地,“真的有个非去不可的约会。二叔知道的。”
听到最后一句,曹震自然要接口,“你就放他走吧!”他说,“在你这里一起喝酒的日子总还有。”
“正是!”曹世隆凑着趣说,“五嫂子那把杓子上的手艺,是早就出了名的;秋风一起,野味多了,赶明儿个我去弄它几个山鸡、野鸭子,麻烦五嫂子料理好了,陪二叔多喝几杯。”
“好啊!”赛观音指着他说,“说话要算话噢!”
“我向来说话算话,尤其是孝敬我二叔,更不敢大意;不出五天,你看,一定办到。”
说完,又向曹震请个安,作为辞别。赛观音为了要关门;跟在身后送他。到了后门口,曹世隆站住脚,有几句话要跟赛观音说。
“五嫂子,刚才我跟二叔罚了血淋淋的咒,你听见没有?”
赛观音不便承认,答一句:“何必罚什么咒?”
“不!一定要罚;不罚不明心迹。五嫂子,你尽管放心好了!我曹世隆不是半吊子。你们别为我扫了兴;果然如此,教我心里不安。真的,五嫂子,我这话是打心窝子里掏出来的。”
看似浮滑的人,能说出一句诚恳的话,最容易让人感动;赛观音连连点头,“早知这样,我刚才也不必挡你的驾了!”她说,“隆官,你也得体谅我,到底,”她很吃力地说,“到底名声要紧。”
“我就是为了你的名声,才罚了那种血淋淋的咒。好了,话说开了,你只当我没有来过,该干什么干什么!天气不冷不热,正是找乐子的时候。”说完,跨出门外,他还顺手将门带上。
等赛观音闩上门回到原处;曹震自然要问,曹世隆跟她说了些什么?“倒像是说了几句真心话。”她将曹世隆的话扼要说了一遍。
“他有求于我,谅他也不敢在外面胡说。”曹震紧接着又说,“就说了我也不怕,反正谁不在说:‘震二爷是风流惯了的!’大不了让我老婆知道了,打一场饥荒。”
“你只怕你老婆知道,就不顾我的名声?”
“你不听他最后那两句话,那怕你清清白白,他也不会相信咱们俩没有落下交情。怕了别做,做了别怕;他绝不敢胡说。你的名声也一定保得住;不过在他看来是怎么回事,那又另当别论。”
赛观音想了一下,用破釜沉舟的声音说:“反正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不偷人也是白不偷。来吧!我请你喝个‘皮杯’!”
说着,坐到曹震身上,衔了一口酒;布到他嘴里,又挟块鸭子皮,自己咬了一半,一半送到曹震口中。
曹震有寡人之疾,只要不悖于伦理,什么中意的女人都敢勾搭;但像赛观音这样放诞的尤物,却还是第一次遇到。因此,感觉不仅是新鲜,直是新奇;而本来因为曹世隆无端介入,难免扫兴,此时亦就不复措意,恰如曹世隆所说的,“该干什么干什么。”云收雨散,兴犹未央,复又喝酒。
这时赛观音可要谈正事了!“震二爷,”她开门见山地说:“布还短两千五百匹,怎么办?”
“不要紧!”曹震很轻松地答说:“慢慢儿补上就是了。”
“能补上,还跟震二爷噜苏什么?”
曹震一惊。正含了口酒要下咽;这一惊呛了嗓子:赛观音替他揉胸捶背,好一会才平服。
“你怎么说?”他重拾中断的话头,“五福亏了两千五百匹布?”
“对了。”
“怎么亏的呢?”
“领的工料款就不足。”
“喔,”曹震很注意地问,“是那些人克扣了?”
“这也不必去提它。反正这也是多年来的老规矩,不过扣的成头,比前几年多了一倍也不止。”赛观音紧接着又说:“当然只要不出岔子,领下来的款子,还是够用的。”
“什么岔子?”
“也怨五福自己糊涂,到苏州去招染匠,在船上一路赌了回来,输了两千银子。”
“嗐!”曹震重重地叹口气,“五福怎么这么糊涂呢?”
“真是鬼摸了头!如今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求震二爷成全。”
怎么成全法?曹震在心里盘算了半天,问出一句话来:“五福自己总也得想法子啊!”
“原是!”赛观音捋起衣袖,露出藕也似一截小臂,指着镶银的一支风藤镯说,“连我一副金镯子都送进当铺了,如今只能戴这个不值钱的玩意。就这样也只能凑出来五百两银子;机房弟兄帮个忙,工钱打个折扣,可以省下三百两。此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好吧!”曹震咬一咬牙说,“还短一千二百两,我给!”
赛观音却不言谢,瞟了他一眼,低下头去悄声说道:“就你给了,我也心疼。”
曹震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当即问道:“你是替我心疼呢;还是替五福心疼?”
“替他;替你;也替我自己。”赛观音说:“不然我又何至于戴不上金镯子?”
原来如此!曹震心想,莫道黄金难买美人心;索性大方些!于是微微一笑,“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他说,“你把当票捡出来,回头交给贵兴;我叫他去赎出来给你!”
赛观音不做声;低下头去,抽出腋下的手绢,揉一揉眼睛,方又抬头,带点哭音地说:“二爷你这么待我,可叫我怎么报答?”
“谈什么报答!咱们不是有交情吗?只望你懂交情就是了。”
“你说这话,我可只有拿把刀来,挖出心来给你瞧了。”
“我是说着玩的!我自然信得过你。”曹震想了一下说道:“这地方已经有人知道了,欠妥当。过几天,我另外找个地方;你来不来?”
“我不来!”赛观音装得很生气似地,“总是信不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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