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她的沉默,让春雨更不能放心;便故意问一句:“你睡着了?”
“没有啊!”
“你不说话,我以为睡着了呢?”
“我在想——。”小莲踌躇了一下,老实将心事告诉了她。
春雨越发失悔了。心想,她如果也是这样“吓唬”芹官,为了保持她的诺言,势必始终留在双芝仙馆;而照芹官对她的态度来看,他们俩一定一天比一天接近。现在还看不出来,两三年以后就会处处显得不如她,特别是年龄,是自己一个“致命伤”。
这一下,便轮到小莲疑心了,自己的心里的话都说了给她听;何以她竟一无表示?
她的心肠直,老实问道:“春雨,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觉得我多事?”
春雨一惊,怕小莲窥破了她的心事,急忙掩饰地答说:“不是,不是——。我是替你在想,应该有个什么法子,劝他上进。”
由于她的机变快,话中意思与她前面所说是一贯的;所以小莲心头的疑云,一起就消了。
“我倒有个法子。不知道行不行?”
“你没有说出来,我怎么知道行不行?”
“我是这么在想,等开了学,他能用功,自然最好;如果不肯用功,又挨了四老爷的骂,我就装病——。”
“装病?”春雨不由得插嘴,“他挨骂,你装病?”
“是的,他挨骂,我装病。他当然要来看我;我就说是为他不用功,装出来的病,只要他上进,我的病自然会好。”
其实,不用她说完,春雨已悟出其中的道理,暗暗惊心之余;蓦地里省悟,这是个极好的机会,将来如果真的出现了,一定要好好掌握住。
主意打定了,随即用欣慰的语气说道:“这个法子好!他很喜欢你的,你一生病,他一定着急,会听你的话。”
小莲很高兴,“你也赞成我这个法子,那就不错了。”
她停了一下,“不过,我这个法子,最好不必用。”
“在我看,迟早用得上。到那时候,我会帮你说话。”
“是啊!如果我装病,非你帮我瞒着不可!”
“那还用说。”春雨换了极诚恳的语气,“小莲,你究竟是怎么个打算,跟我实说,我来替你想法子。”
小莲不大明白她的意思,“春雨,”她问,“什么是我‘怎么打算’?”
“那还不是你的将来!他很喜欢你,你的年龄也还配,你总有个打算吧?”
这意思很明白了,小莲又惊又羞又喜,“没有,没有!”口中却这样说,“我没有想到过。”
“唉!”春雨叹口气,“我是真心想促成你们的好事;你反倒跟我来个不认帐!小莲,做人不是这样做的。”
对于她的责备,小莲既惶恐,又歉疚,“春雨,”她为了表示亦出于真心,老实说道:“我也不是没有想过,不过时候还早,还谈不到,所以没有仔细去想。”
“现在呢?”
“现在?”
小莲答说,“这样的大事,要慢慢儿去想。”
※※※
在反覆演奏的“傍妆台”声中定了席,东面一席是曹老太太上坐,左面马夫人,右面震二奶奶;西面一席自然是曹俯居首,曹震与芹官、棠官兄弟,左右陪坐。东面下方还有一席,是专为邹姨娘与季姨娘预备的;再有一个就是锦儿;出于曹老太太特命,在无形中确定了她的“姨奶奶”的身分。
等廊上乐曲一停,曹老太太向西面说道:“芹官,你替我敬你四叔一杯酒。祝你四叔一路顺风!”
“是!”芹官离了座位,恭恭敬敬地答应着。
“老太太赏酒喝,怎么用个‘敬’字?”曹俯站起身来,惶恐地说。
“赏也罢,敬也罢,反正今天你是主客,必得多喝几杯!”
这时派定职司,专门管酒的冬雪,已用一个朱漆托盘,端了两杯酒来;芹官先取一杯,双手奉上,然后自取一杯,高高举起,口中说道:“四叔,一路顺风。”说完,以杯就口,正待干时,曹俯开口了。
“不!芹官,规矩不是这样的,你站过来!”说着,他将芹官拉到上方;自己站在下首,双手举杯,徐徐饮干。
这样子倒像他向芹官在敬酒。芹官虽知道自己这时等于祖母的替身;仍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像在做戏的感觉,以致有些手足无措了。
“芹官,”曹震指点他说,“你干了酒跟老太太去交差。”
听得这话,芹官一仰颈子干了酒;走到曹老太太面前,拿空杯照了一下说道:“老太太让我敬四叔的酒,敬过了。”
这时,曹俯已端了杯酒,跟了过来,向曹老太太躬身说道:“儿子孝敬老太太一杯酒。儿子干了,老太太喝一口;仍旧让芹官代吧!”
“你倒替我都想好了。”曹老太太笑道,“另外拿杯酒给我。”
这是暗号,冬雪端来的酒,其实是茶;曹老太太喝了一口,随手递给芹官。这回他懂了规矩,无须像曹俯有何表示,只喝干了,照一照杯。
“儿子明天动身进京。请老太太教训!”说着,便要下跪听训。
“芹官,扶住你四叔。”
曹俯亦不是真的下跪,而且也知道曹老太太必有此吩咐;所以等芹官一搀扶,随即便站直了,将腰微微弯着。
“我也没有别的话,你只一路保重身子。”
“是!”
“公事当先,不必惦念着家里。倘或年下日子局促,不必紧赶着回来;在京里过了年,从从容容回南,少吃多少辛苦。”
“是!老太太真是体恤儿子。如果真的不能回家过年,一定派人送信回来。”
“对了!”曹老太太又说,“京里几家老亲,都去看一看,说我惦记。”
“是!”
“没有别的话了!你回那面喝酒听戏吧!”
于是芹官陪着曹俯回席;随即有几个中年汉子,戴一顶红缨帽,在堂屋门口磕头说道:“集秀班杨六顺给老太太、老爷、太太、少爷、小姐、姨太太们请安。”
“来请点戏了!”震二奶奶说。
果然,是杨六顺来请点戏;不过,他不能登堂,近来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腼腼腆腆,跪在红地毯上,举起一个戏摺子说道:“集秀班伺候点戏。”
“你过来!”震二奶奶招招手。
那女孩子起身走近,震二奶奶指着地位让她站住,是在曹老太太身边;她又蹲身行礼,口中说道:“给老太太请安。”
曹老太太微觉惊异,“你倒会行旗礼!”她问,“谁教你的?”
“刚刚师傅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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