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她还有谁?”锦儿答道:“凭良心说,咱们这一堆里,就数她最委屈!能干,性情又好,肚子里还有墨水,将来随便配个小厮,有多可惜?”
“虽说配小厮,到底一夫一妻。”
“虽说一夫一妻,到底不过配小厮。”锦儿又说,“嫁了朱五爷,也不见得没有一夫一妻的指望。”
“指望着谁呢?指望朱太太一命呜呼?”
“你不听朱五爷在说吗,朱太太的身子很坏,一天到晚咳不停,那是痨病。不是我咒她,只怕活不长。”
“就算活不长,也不见得能把碧文扶正。”
“事在人为。”锦儿很有把握地说:“换了你我,你倒想想,如果碧文又贤慧、又能干;人心都是肉做的,自然是拿她扶正。”
“我倒不这么想。”
“好!”锦儿立即接口说道:“我再说个道理,你一定会听。儿女还小,另外替他们找个后娘;倘或把前妻的儿女看作眼中钉,怎么办?”
“这个理由好!”春雨深深点头,“不过也得碧文会哄孩子。”
“她当然会哄,只看棠官那么服她就知道了。”锦儿问道:“你看这件事,能不能做?”
“做当然能做,不过好像还早。”春雨又说:“第一,要看朱五爷的书教得好不好?教得不好,明年不下关聘了,自然不必谈;第二,要看碧文自己愿意不愿意?”
“我想,她不会不愿。”
“朱五爷呢?”
“那更不用谈了。”锦儿说道:“作兴他现在就在打碧文的主意。”
“你是从那里看出来的呢?”
“不用看,想都想得到的。”
春雨对这话微有反感,心里在想,她是把天下的男人,都看成“震二爷”了。因此,她没有答话。
“我在想,只要他书教得好,这件事就会很快成功。”锦儿解释其中的缘故,“到那时候,为了笼络朱五爷,说把碧文配给他,老太太一定乐意。”
“这话倒也是。”春雨说道:“就不知道他书教得好不好?”
“那问芹官不就知道了?”
“问他没有用,要四老爷说好才算好。”
“不!”锦儿摇摇头,“四老爷不会像从前那样了。”
“为什么呢?”
谈到这里,只听外面有声音:“二爷回来了!”锦儿急忙撩起窗帘,向外一望,果然是曹震。
春雨是一听见就站起身来了。她本来不愿多作逗留,正好藉此脱身;但还不曾开口表示,只见门帘掀处,曹震探头进来张望,只好先请个安,敷衍一阵。
一见是春雨,曹震立即想起,在刚到家不久,便听震二奶奶在枕边告诉他,那本春册失而复得的始末;一时好奇心起,倒想细看一看,成了妇人以后的春雨,是怎么个样子,但一直没有机会;此刻可不能失之交臂了。
“原来你在这里!”他一脚跨了进来,“你别走,我正有话要问你。”
春雨想不出他会有什么话要问;只得答应一声:“是!请震二爷说吧!”
“慢点儿!等我先交代几件事。”
说着,从口袋中掏出一封信来;是曹俯在半路上寄回来的,因为在路上得到北京来的确实信息,这趟进京,必得过了年才能回来;甚至在京中会逗留到二、三月里,因此,要趁早将春天的衣服捎了去。此外还有些本来可等到过年南归时再办的;这时候亦必须先作个交代。
一件件交代给锦儿;让她转告邹姨娘,这样就磨了好一阵工夫。等他说完,锦儿问道:“什么时候去交代邹姨娘?”
“随便你。”
“那我就晚上去。”锦儿说道:“春雨难得来,是客;我得陪陪她。”
一听这话,春雨心放了一半;她本来一直在心里嘀咕,锦儿一走,单独留在这里与曹震说话,是一件很别扭的事。这会心情轻松了。
曹震却有些懊悔,不该说“随便你”;该说“都是要紧的。得趁早办;这会就去。”那一来,就可说几句风言风语,看她又羞又窘也是件很好玩的事。此刻无法,只能找些冠冕堂皇的话说。
“四老爷信里提到芹官的功课。”曹震问道:“照你看,是不是长进了一点儿?”
“芹官的功课,有没有长进,我可看不出来;不过,倒是比从前用功多了。”
“能用功就好。不过也要看他用的是什么功?”
“反正读书、写字;有时候也做诗做对子。”
“做诗做对子?”
“是的。”
“是老师交下来的功课吗?”
春雨听芹官说道,是朱实出了题目,要他做诗。但听曹震的口气,似乎不以做诗做对子为然,便不敢造次回答;只含含糊糊地答说:“大概是吧。”
“到底是不是呢?”
听得他这样追问,锦儿觉得太过分了,便不平地说:“你也是!春雨怎么会闹得清芹官的功课?你不会自己去问老师跟学生。”
“你知道什么,”曹震指一指曹俯的信,“四老爷让我查芹官的功课,要我私底下查。”
“你这就算私底下查了吗?”锦儿反唇相讥,“你大概忘了春雨是谁屋子里的人啰!”
曹震语塞,只为既不肯认错,又不宜强辩,脸上有些尴尬;春雨不由得有些好笑。转念一想,曹震总是好意,似乎应该帮他说两句话。
“震二爷问我,实在也是私底下查;而且也是卫护芹官,等于让我带个信回去,将来四老爷回来,会查功课,应该好好儿用功——。”
“是啊!”曹震抢着说道:“我正是这个意思。”
锦儿懒得跟他抬杠,一笑而罢。春雨趁机问道:“震二爷还有什么话没有?如果没有话,我可要回去了。”
曹震迟疑了一下说:“一时也想不起;等想起来了,再打发锦儿来问你。”
“是!”春雨答应着;慢慢退了出去。
“咱们一路走。”锦儿说道,“我到邹姨娘那里去。”
于是出了门分手,春雨往里,锦儿往外;到邹姨娘那里交代了话,回来一看,小丫头泪眼汪汪地在发怔。
“怎么回事?”锦儿大吃一惊,“干嘛掉眼泪。”
“二爷嫌茶凉了;又说纸煤卷得不好;再问一句:今儿晚上吃什么?我回了一句:不知道。二爷就一巴掌打在我脸上,又踹了我一脚,叫我‘滚!’”
锦儿听了这些话,气往上冲;但赶紧警告自己要冷静,拍拍小丫头背,抚慰着说:“二爷一时心情不好你别难过,他不是有意的。去,擦擦脸!咱们快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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