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曹震将存摺连图章还了她;提过两千银子,但又存了两千三百多,连余数恰好凑成整数三千两,而且另外还添注了一行:“自丙午年十一月份起,按月一分行息。”
“这家缎铺的周掌柜,欠过我一个情;自己愿意长你的利息。钱数有限;不过总算是知好歹的。”
锦儿对曹震也是这么想,多给了三百多两银子,长了三厘的利息,说起来钱数都有限,不过,他总算知好歹,有良心。
这样想着,不由得对曹震添了几分关切;便即问道:“你那个窟窿呢?可怎么补呀?”
“到时候再说。船到桥头自然直。”说完,曹震一甩袖子,潇潇洒洒地走了。走到垂花门迎面遇见春雨;自然是她先招呼,叫一声:“震二爷!”闪在一旁,让他过去。
“喔,是你!”曹震站住脚,看她头上,黑发中分,结成两条辫子,再合为一股;头上别一支红玉簪子,系着两个小金铃,西风过处;冷冷作响,便又笑道:“你打扮得好俏皮。”
春雨微红着脸,矜持地笑一笑说:“我来找锦儿。”
曹震很想跟她闲聊几句;但看到锦儿已迎了出来,只好说一句:“在里面,你进去吧!”随即走了。
“唷!”锦儿大声笑道:“好俏皮!”
“真是!”春雨也笑着说:“一床上睡不出两样人来!震二爷也这么说。”说着转过身去,让锦儿看一看她的辫子,方又说道:“有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特为找你来出主意。”
“好吧!进屋说去。”
到得锦儿卧室,春雨坐下来楞了一会,方始开口:“明天芹官请老师吃饭;要我们自己预备。你说,这件事该怎么办?”
锦儿一时听不明白,想了一下才弄清楚,随即问道:“怎么叫自己预备?小厨房不能吗?”
“不能!”
“谁说的?”
“震二奶奶。”
这一下将锦儿又弄糊涂了,“到底怎么回事?”她说,“你先讲清楚了,我才好替你出主意。”
“是这么回事,昨天朱五爷跟芹官说,几时我到你住的地方去看看。芹官当然说好,问老师那天来?约定的是明天。我们这位小爷,回来也不告诉我;刚才在萱荣堂才提起;老太太说,老师来看学生,可怠慢不得;该请请老师,留老师吃饭。太太也说应该。可是怎么请呢?这时候震二奶奶开口了,她说,如果是老太太请老师吃饭,没有话说,是我办差。芹官请老师,可得他那里自己预备。锦儿,”春雨语气艰涩地说:“震二奶奶似乎跟我过不去;我真不知道那里得罪了她。”
“没有的事!”锦儿急忙答说,“她为什么要跟你过不去?你别瞎疑心。”
“但愿我是瞎疑心。可是,”春雨停了一下,终于说了出来:“你知道的,芹官的事;向来跟老太太的事,差不多一样看待;这一回为什么又斤斤较量?让我那里预备,我可怎么预备啊?莫非还得在双芝仙馆现置一座炉灶?”
“这当然不是。”锦儿找理由替震二奶奶解释:“我想,她是怕棠官那里援例。如果这一回芹官请老师,出公帐由小厨房预备;将来棠官请老师,当然也是一样。凡是当家人,都不愿意开这种例,你得体谅她的难处。”
春雨将信将疑地点点头说:“好吧!这一段儿不谈了。我只请你替我出个主意,明儿请朱五爷,我该怎么预备?”
“那无非花几两银子的事,叫朱妈替你预备就是。”说着,锦儿唤来一个小丫头吩咐:“你到小厨房看看去,朱妈如果抽得出工夫,让她来一趟。”
去不多久,朱妈跟着小丫头一起来了;锦儿说了究竟,朱妈面有难色;因为她有个亲戚办满月酒,她早就答应了去帮忙,无法承揽这桩额外的“买卖”。
当然,她不敢说真话;因为那是不合规矩的,思索了一会答道:“依我说,不必四盘八碗正式办酒——。”
“本来就用不到四盘八碗。”锦儿打断她的话说:“无非几样像样的菜而已。”
“只得老师一位,像样的菜也吃不了;譬如鸭子,总不能来半个。这样子请客最难,我看倒不如请老师吃蟹。”
“十一月初了,还有蟹吗?”
“怎么没有?九月团脐十月尖;今年节气晚,这两天的尖脐,正是肥的时候。”
锦儿点点头,看着春雨说:“那倒是又省事、又便宜。”
“便宜可不便宜。”朱妈接口说道:“对蟹总得三、四钱银子一个。”
“还是便宜。”春雨已经决定了,“就托你买十二只对蟹好了。”
“另外呢?”锦儿问说:“总不能光吃蟹吧?”
“另外配四个碟子的下酒菜。蟹吃完了,来一大碗羊肉大卤,吃面。”朱妈又说:“芹官的事,我自然贴几个;姑娘给五两银子好了,我全包了。”
春雨欣然同意,回到双芝仙馆,随即秤了五两银子,叫小丫头去送给朱妈。然后跟小莲商量,明天如何接待老师。正在谈着,芹官回来了;是秋月送了来的。
“怎么你送了来?”春雨亲热地拉着她的手说。
“老太太不放心明天请老师的事,让我来看看,预备得怎么样了?”
“预备好了!请老师吃蟹。”春雨将朱妈的建议说了一遍。
“那好。”秋月低声说道:“老太太又不放心这件事;又不便公然驳震二奶奶的话,说是春雨如果一个人忙不过来,你们都去帮帮她,好歹要把芹官的面子圆上。她老人家真还以为你要自己动手呢!”
提到这方面,春雨不由得又勾起心事,悄悄将秋月拉了一把,带到自己卧室中,并坐在床沿上,将震二奶奶似乎有意与她为难的感觉,低声细诉,要秋月为她的想法是不是错了,作一个评估。
秋月是知道震二奶奶对春雨已有成见的,不过她也知道,说了真话,便生是非;只是一味装糊涂,又觉得对不起春雨求教的诚意,所以沉吟了一会,很含蓄的说:“震二奶奶不好惹,是人人都知道的;你这样聪明的人,莫非还会想不明白?只要摸着她的脾气,也就不必怕她跟你为难。”
春雨很用心地听完,眨着眼细味弦外之音;看起来是自己那里不小心,无意中触犯了震二奶奶的脾气了。
“谢谢你!”她点点头进一步要求,“不过,你能不能再给我多说一两句?”
秋月想了一会说:“你记着好了,‘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
这一说,春雨终于完全领悟了,“真是,”她感激地说:“你这两句话,真正让我受用不尽。”
“你明白就好,凡是搁在肚子里!”秋月起身说道:“我可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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