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便告辞了。一路思量,自觉没脸见她舅母,但事到如今,不容她退缩;反正就觉得难堪,也只是一两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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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扣准了辰光在门口等;由于那支金簪的效用,三多的娘一早便去催促,梅生不用小莲多等,便按约定时间来赴约了。
“梅生哥,”虽只见过一面,小莲倒像青梅竹马之交似地,语气显得很亲热,“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办好了我要好好谢一谢你。”
“好说,好说。”梅生答说,“你把东西交给我,我马上替你去送给三多。”
“不是这件事。”小莲先抛过去一个媚笑,“不知道你是不是常跟阿祥在一起?”
梅生颇感意外,“我怎么会常跟阿祥在一起?”他说,“他忙,我也忙。”
“那么,如果你要找他呢?”
“那倒不难。”
“既然不难,我就托你去约一约他,说我要跟他见个面。”
梅生想了一下答说:“好!我替你去跑一趟。是不是叫他来看你?”
“不!在他大姊家。请他明天上午一定来。”
梅生点点头问:“就是这句话?”
“是的。”等梅生转身欲行,她又把他喊住:“梅生哥,你答应我了?”
“当然答应了。莫非你还不放心。”
小莲嫣然一笑;“要有了你这句话,我才放心。”她说:“我一定会好好谢你。”
小莲的笑容极甜;梅生也是个浪荡子弟,一下子大为动心,便即问说:“你怎么样谢我?”
“现在还不晓得。”
“这话怎么说?”
小莲的打算是,要在箱子里找一找,有什么男人也用得着的饰物检一件送他;急切间却还想不起,所以那样回答。如今他这样追紧了问,倒必得有个确实的答覆才好。
于是她说:“我送样首饰给你;让你到梅生嫂面前去讨个好。”
“多谢,多谢!”梅生笑道:“可惜,我老婆还不知道在那里?”
“原来你还没有娶亲!”
“是啊!”梅生心中又一动,“小莲姊,是不是你要替我做媒?”
这一问便离题了;小莲开玩笑地说:“我替你跟你表妹做媒,好不好?”
“怎么不好?”梅生又问:“你这个媒怎么做法?”
“等我跟阿祥商量了再说。”
提到这个名字;梅生心冷了,必是跟阿祥,早就有约。念头转到这里,好奇心起,随即说道:“我此刻就替你去约他。”
谈到这里,只见远远来了个挽着菜篮的妇人;小莲眼尖,认出是她舅妈,便急急催促梅生快走。
“梅生哥,我不能再跟你多谈了。总而言之,我重重拜托、重重有谢。明天这时候,听你的回音,千万不要让我白等!”说完,翩然回身;进门时却又抛了个祈求的眼风过来。
梅生怅然若失,怅怅地走了好些路,心情才比较正常;抬头一看,不知不觉地已离曹家不远。于是走到角门边,找着一个相熟的小厮,托他去通知阿祥,出来一见。
阿祥倒是很快地出现了,匆匆忙忙地问道:“什么事?”
“小莲托我带话给你;不过不是三言两语说得完的。”
“那怎么办?书房里快开饭了。”阿祥踌躇了一会,下了决心:“好吧!你到巷口茶馆等我;我去告假。”
编个理由向碧文告了假,赶到巷口茶馆;只见梅生已切了一盘板鸭、叫了一碗干丝,在那里喝酒。上首摆好一双筷子;杯中酒也斟满了。
见此光景,便知要谈的话很多。想到前天傍晚听人谈起先是邵二顺来看震二奶奶,然后是震二奶奶特地派人去找悟缘来,心里不免警惕。
“小莲托我来跟你说,一定要跟你会个面。”
阿祥心里一跳,不由得就愁眉苦脸了。梅生原以为自己做了传柬的红娘,所见的阿祥必是喜上眉梢,不道却是这副神情;真想不透其中的道理了。
“她跟你说了没有;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见面?”
“没有,”梅生答说,“你们的事,你还不知道吗?”
“我知道。”阿祥喝了口酒,摇摇头说:“真麻烦,我心里烦透了。”
“怎么回事?”梅生突然想到;凑过身子去,低声问说:“你一定闯了祸了!”
“差点闯祸。好不容易敷衍过去了;她不肯饶我,又来找我的麻烦。”
“你闯了祸,她怎么能饶你?不找你的麻烦找谁的麻烦?”
梅生的话费解;但阿祥懒得去推敲,心里只在盘算,要怎么样找个理由跟小莲推辞。
“阿祥,我给你出个主意,这桩麻烦,只有请你姊姊帮忙。”
“请我姊姊帮忙?”阿祥愕然,“她怎么能帮得了忙呢?”
“小莲说,要跟你在你姊姊那里见面。你该把你闯的祸,先跟你姊姊说明白——。”
“慢慢!慢慢!”阿祥摇手截断他的话,“你的话,越来越玄了!我不懂,我闯的祸为什么要跟我姊姊说?”
“当然只有跟你姊姊说,阿祥,我问你,你闯的什么祸?”
“我倒问你,你说我闯的什么祸?”
“不是把小莲勾上了手;肚子里有了你的孩子了吗?”
话犹未毕,阿祥“噗嗤”一声,嘴里一口酒喷得满桌子;接着捧腹大笑,使得别桌的茶客侧目而视了。
梅生这才发觉,自己搞了个绝大的误会,脸上发窘;但阿祥笑个不停,便让他恼羞成怒了。
“我是好意!你这个鬼样子干什么?”说着,向跑堂招一招手,预备算帐走路。
“对不起,对不起!”阿祥急忙赔不是,“我请客!我告诉你我闯的什么祸。”
经此安抚,梅生不再作声。阿祥心悔失言,但已经许诺把闯的什么祸告诉他,如果翻悔,这个朋友就做不成了。于是将芹官私约小莲,闹出一场风波的始末经过,都告诉了他。
“不过祸总算还闯得不大。如果当初是托你上门,把三多接了出去;再由三多替我们那位小爷去约小莲,牵扯得太多,事情一发作难以收拾,那祸就大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那知道其中有这么多疙瘩?只当小莲——。”
“对,对!是我话说得不清楚,不能怪你。”阿祥抢着说道:“这件事你已经很清楚了;我倒要请你替我出个主意,怎么样能够教她死了心,不要再纠缠不清了!”
“好,好!我一定替你想个法子;你把心放宽了,慢慢喝酒。”
其实梅生是为自己在打算。他从阿祥口中知道曹家视小莲是可以使得芹官不能安心读书的隐忧;如今到明年二月十九,也还有两个月;夜长梦多,只要小莲一天不离南京,就一天不能放心。当然如果能让小莲有个归宿,死了芹官的心,更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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